天剛破曉,東方顯出幾抹魚肚白,晨曦由窗臺間滲透進來,讓原本暗沉沉的房間添了絲暖意。
感受到光線變化,牀上安靜沉睡的青年眼珠轉動了幾下,發出一聲極輕微的喟嘆,手背覆在額上,靜靜躺了片刻,才閉着眼睛伸出一根纖長的手指,熟門熟路地按下牀頭的警鈴。
一分鐘後,有人捧着衣服從套房的隔間裡走了過來,步伐輕靈至極,腳尖踩在軟軟的地毯上,竟然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那人來到牀邊,輕聲喊了一句:“先生?”
賀雲樓睜開眼睛,視線對上一雙明澈璀璨的鳳眸,似有子夜寒星灑落其中,眼尾微微上勾,輕輕一眨,便有無數光華流轉,形狀姣好的薄脣邊帶着幾分淺笑,直看得他的心也溫軟下來。
只是下一秒,原本輕鬆慵懶的賀雲樓卻倏忽變了神色,目光往下移了一寸,不滿地命令道:“去換衣服。”
儘管在賀雲樓身邊待了這麼多年,白蘇還是常常感覺自己看不透這人,賀雲樓就像是一臺遙控器已經落入喵星人之手的電視機,所以,你永遠猜不到他下一秒是其樂融融的溫馨家庭劇,還是無理取鬧的都市偶像劇,亦或者是陰氣森森的偵探懸疑劇。
就比如現在,剛纔還好好的,莫名其妙的就不開心了,白蘇低頭看了一眼自己今早的穿着,藏青色襯衣搭配深藍色牛仔褲,雖然遠沒有達到什麼驚爲天人的地步,但也不至於不堪入目吧,怎麼到了他這裡就不行了呢,白蘇感覺很無奈。
不過,誰讓這裡是人家的地盤呢,白蘇將手裡的東西放下,點頭道:“我這就去換。”
“等等。”身後賀雲樓突然叫住了他,淡淡道:“就在這裡換。”
白蘇腳步停滯一下,然後輕手輕腳地進了衣帽間,來到屬於自己的那一片區域,一邊找合適的衣服,一邊暗自尋思賀雲樓剛纔那話是什麼意思。
當年他被帶到這島上,從五歲開始接受各種訓練,學習如何服侍賀雲樓,在白蘇十歲之前賀雲樓身邊有其他年長且經驗豐富的女僕伺候,他只需要候在一側慢慢用心學就好,但等白蘇十歲之後,這些事就通通被交給了他,儘管有時候賀雲樓發病,白蘇甚至都扶不動他。
白蘇是賀雲樓的貼身僕人,只不過,在我國博大精深的語言體系中,“貼身”有不止一種解釋,何況兩人確實經常單獨待在一起,於是在其他下人眼裡,白蘇自然就成了賀雲樓的情人。
說實話,幾年前被賀雲樓帶到牀上的時候,白蘇也是嚇得心膽俱裂,差點都快哭了,媽蛋要不要這麼重口啊,我還是個孩子啊qaq。
但之後白蘇才知道,一切都是自己想多了。
賀雲樓只是單純想找一個人體暖爐而已,他生性畏寒,又不喜歡吹空調,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即使產生肢體接觸,也不會因此而犯惡心的人,當然不會輕易放過。
因爲常年吃藥的緣故,賀雲樓發育速度很慢,明明是快要三十歲的人了,看起來卻和二十左右的少年郎差不多,身上還帶着一份淡淡的藥香,清冷中透着點苦澀,和他本人一樣的感覺。
自從發現一切都是自己在杞人憂天之後,硬抗了兩夜不睡的白蘇就徹底放心下來,睡了個昏天暗地。
然後,問題來了。
他這邊是睡得香甜了,賀雲樓卻不堪其擾,在白蘇第無數次將腿踢過來的時候,他硬生生地被砸到犯病了,不用說,之後自然是一陣兵荒馬亂。
第二天,大家看白蘇的目光都變了,隱隱還帶着點憐惜和敬佩,詭異的很,就連於管家也特意將他叫了過去,訓斥一番,然後暗示他以後悠着點。
自此白蘇算是徹底坐實了男寵之名,每當他想要解釋的時候,衆人就捂着耳朵一副“我不聽我不聽你個小婊砸竟敢這麼諂媚主上真是幹得漂亮以後務必再接再厲”的表情。
至於賀雲樓,呵呵,你指望一個狂霸拽的蛇精病去跟衆人解釋這種事?
算了,還是放棄治療吧。
白蘇拿着衣服回到臥室的時候,賀雲樓已經坐起身,雙目閉合,依靠在枕頭上似睡非睡的,精緻的五官在牀頭燈的照射下發出瑩潤微光,簡直讓人移不開眼睛。
“脫。”賀雲樓言簡意賅地說道。
白蘇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臉皮微微發燙,手指落在衣釦上一粒粒解開,心裡偷偷咒罵一句死變態!
雖然不願,但白蘇也知道以賀雲樓的性格,什麼話只要說出口,就沒有收回去的道理,如果心存反抗,下場肯定更慘,所以就磨磨蹭蹭地將上衣脫掉,剛拿起一件白色襯衣準備穿上,就聽到賀雲樓冷淡的聲音,“別動。”
白蘇僵在原地,賀雲樓的視線在他赤|裸着的上身繞來繞去,剔透的眼眸中盛滿某種情思,粘稠如蜜,連空氣都變得曖昧起來。
良久,直到白蘇冷得打了個哆嗦,賀雲樓才若有似無地輕嘆出聲,“真好……”
看他精神恍惚,氣勢消減,白蘇飛快將衣服套上,依樣換掉褲子,然後老老實實地站在那裡,佯裝什麼都沒發生過,動作快得簡直像是被人捉姦在牀!
賀雲樓回過神來就看到穿戴整齊的少年,他微微勾了下脣角,也不再追究什麼,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說道:“過來吧。”
白蘇依言上前,半攬着他的肩,扶着他坐直身體,然後拿過熨燙好的衣服,小心翼翼地給賀雲樓換上。
服侍他穿好衣服,白蘇將輪椅推過來,攙扶着賀雲樓坐上去,推着他去洗漱,然後用早餐。
一切井然有序,白蘇已經熟練至極。
早餐後是半小時休息時間,之後推着賀雲樓去二樓,接下里的幾個小時他都會待在書房辦公,白蘇只需要做些添茶送水之類的事,倒是十分輕鬆。
只是今天這個日子卻是有些不同的。
賀雲樓看完一份文件,揉捏了下眉心,問道:“他人呢?”
白蘇剛出去查看過,十分了解情況,便回道:“在園子裡等着呢,先生要現在見他嗎?”
賀雲樓點頭,“讓他過來吧。”
白蘇走出書房,通過牆上的通訊器向門衛傳達命令,不一會,就有一猿背蜂腰俊眉修目的青年大步走了上來,那人的雙腿修長矯健,腳上踩着硬質皮靴,落在樓梯上時卻輕若無物,宛如蜻蜓點水。
其實這沒什麼好奇怪的,但凡在這個島上生活過的人,走路的時候腳步聲都是這般輕不可聞。
也有步伐沉重的,只是後來要麼死在訓練當中,要麼就是因爲擾到賀雲樓的清淨,被暗中處理掉了。
開始的時候,白蘇還會想方設法地救下一兩個不懂規矩的人,賀雲樓聽到他的請求時表情很詭異,眼神嘲諷之中透着些悲憫,然後他突然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你以後一定會後悔今日的決定。”
之後發生的事證明了賀雲樓沒有說錯,那些被白蘇救下的人並沒有心生感激,有的執意要逃出去,有的想要殺掉白蘇取而代之,結果全都死無葬身之地。
沒了他們,還會有其他人源源不斷地填補空缺,島上的一切照常運行,沒有受到絲毫影響,只是白蘇卻不敢再意氣用事了。
看到站在二樓入口處的白衣少年,青年身體有片刻的僵硬,繼而便若無其事地快手快腳地走了上去,與白蘇擦肩而過,徑直推門走進書房,從頭到尾沒有正視白蘇一眼。
雖然早就知道會是這樣的情形,白蘇心裡還是有些不好受,畢竟在很久之前的那段黑暗歲月裡,他們也曾經相依相伴親密無間過,只是那些情誼,最後都隨着世事的變遷而更改。
書房裡的兩人正在商談秘事,這個時候白蘇是不會進去的,他雖然不聰明,但也不想有一天因爲知道的太多而被人滅口,於是便一直靜靜等在門外。
枯站無聊,白蘇腦內小世界又開始瘋狂運轉,短短的一個小時裡就上演了不下十部集科幻奇幻魔幻玄幻狗血倫理愛情親情於一身的大片,以至於耳邊突然響起一道冷冰冰的男聲時,白蘇冷不丁的還被嚇了一跳。
“這麼長時間沒見,沒想到你還是這麼蠢,真不知道你是怎麼在這裡活下來的。”青年一上來就瘋狂打臉,簡直喪心病狂。
面前這男人叫衛七,當年那八個孩子中除了白蘇之外年齡最小的一個,至於其他幾個自然是衛一到衛六了。
只有白蘇還保留着原來的姓名,其他傭人都說是先生對他寵愛非常,所以破了規矩,不過白蘇倒是覺得說不定只是因爲賀雲樓起名廢的病症到了晚期,但又舉得衛八這名字實在叫不出口,所以才隨他去的╭╮
“衛七,你回來了?”白蘇回過神來,微笑着問好。
衛七仰着下巴,鼻孔朝天,一副不屑於和凡夫俗子對話的高冷表情,聽若未聞。
白蘇仍然笑着,並沒覺得生氣,別看衛一和衛七這幾人名字起的很隨心所欲,但其實這些傢伙隨便任何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行走在外面,替賀雲樓辦事,所到之處無不是前呼後擁。
以衛七如今的地位,當然有資格給他臉色看,畢竟,在大家眼裡白蘇只是一個以色侍人的男寵罷了,和他們這些肱骨之臣沒法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