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掉電腦頁面,廖青森陷入了長久的沉默當中。生平最注重健康和養生的他,第一次抽起煙來。
網上給出的資料顯示,白蘇是白家現任家主白宏膝下唯一的子嗣,自小受盡萬般寵愛,經常跟着白宏出入各種社交場合,因此上流社會的很多人都認識他。
又因其身份貴重,衣食用品奢華無度,白蘇竟是在無數的鮮花和掌聲中長大的,這麼看來,白蘇只是有些天真不知世事,而沒有被養成不堪的紈絝,簡直可稱爲奇蹟。
當然,如果事情真像大家看到的表面現象一樣,白宏對自己的兒子寵溺過度,那麼廖青森也不至於這麼煩悶,讓他覺得匪夷所思的是,白家對白蘇的教養模式很奇怪。
廖青森雖然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出身,但當年上學的時候也結識過幾個富家子弟,就他認識的那幾個人而言,誰不是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情,除了學校裡的課程,還要抽時間接受家裡人安排的各種各樣的培訓,或是早早進家族公司實習。
與他們相比,白蘇過往的生活日程似乎是太輕鬆了些,輕鬆到讓人感到不正常,不像是在培養繼承人,倒像是在有意將衆人的注意力吸引到他身上來,否則也不會隔三差五就會有白家小公子的新聞傳出來,當然最近白蘇精神失常入住青山醫院的事被瞞了下來。
就在廖青森閉目沉思的時候,診室的門突然被人敲響,女護士說道:“廖醫生,有人找你。”
廖青森擡頭看了過去,剛好對上站在她身後的鄭嘆望過來的視線,對方微微眯了下眼睛,徑直走了進來。
女護士離開後,廖青森將門關上,轉身問道:“鄭先生有什麼事嗎?”
鄭嘆隨意挑了張椅子坐下,“我想看看那天晚上醫院除頂樓外的其他監控。”
廖青森皺眉:“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那天晚上你們警局就已經有人去過保衛科了,怎麼現在又來找我?”
“廖醫生不知道嗎?”鄭嘆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只是眼眸依舊平靜無波,倒是顯得那臉上誇張的表情有幾分虛假之嫌了。
廖青森冷了臉色:“知道什麼?”
“那天夜裡監控室裡關於頂樓的錄像莫名其妙的被毀掉了,你說會是誰做的呢?”
廖青森巋然不動,“你可以去查。”
鄭嘆伸出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着桌子,笑道:“保衛科說每天晚上都會有一人留守監控室,那天晚上也一樣,但奇怪的是值班的保安說臨近十點的時候,曾經看到過廖醫生你去頂樓,但是卻又不知爲何停在了病房外,站了幾分鐘,一直不肯進去,然後就轉身下了樓。”
他說完這些,偏過頭來看廖青森臉上的表情,問道:“廖醫生,你能告訴我當時你爲什麼要去頂樓,又爲什麼會到了門口卻不進去嗎?”
廖青森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臉上的神情仍舊是淡淡的,“到了頂樓之後我突然發現自己忘記拿一樣東西,所以就又下去了。”
“哦,是嗎?”鄭嘆笑笑,“廖醫生一貫斯文嚴謹,這可不像是你會做的事。”
廖青森很鎮定:“是人就會有犯錯的時候。”
鄭嘆直直地望進他的眼底,“那請你告訴我,下樓之後,你又去了哪裡,有誰可以作證?”
“這是把我列爲嫌疑人了?”廖青森微微露出點笑容,帶着些嘲諷的意味,“下樓之後,我回了診室,然後看了一會書,路上遇到過值夜的護士,但我沒有注意到對方究竟是誰,你可以去查值班記錄。”
“好,我會去的。”鄭嘆拍拍手起身,“現在,我要去看看白蘇,你要和我一起嗎?”
在有關白蘇的問題上,廖青森總是顯得格外敏感,不出鄭嘆所料,他果然跟了上來。
白蘇現在住的是院方開闢出來的另一間vip病房,雖然比不上頂樓那間,但也算是頂級配置了。
兩人來到病房的時候,白蘇正在握着魔方發呆,神情很是恍惚,這讓鄭嘆的腳步微微停滯了一下,他坐到白蘇身側,試圖和他攀談,但對方的態度十分冷淡,一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從頭到尾都沒有給予鄭嘆絲毫迴應。
半個小時過去了,鄭嘆有些煩躁地站起身,走到陽臺處抽菸。
廖青森一言不發地跟了上去,視線落到遼遠的天際,良久,說道:“你應該多給他點信心。”
鄭嘆頗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老實說他一直覺得自己看不透廖青森,以前是這樣,現在更是這樣。
這次的事古怪無比,白蘇和廖青森兩人都牽扯其中,最終定案之前,誰也擺脫不了嫌疑,但廖青森的表現卻隱隱帶着幾分詭異,面對他的試探竟然能平靜以對,反而在涉及到白蘇時有些反常。
“情況對你們很不利。”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鄭嘆突然產生一股向對方傾訴的衝動,他也真的將案件的初步分析結果告訴了廖青森,“那把水果刀上只有白蘇一個人的指紋,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麼嗎?”
廖青森放在口袋裡的手狠狠握緊,目光銳利地盯着鄭嘆:“所以呢,你們現在就要給他定罪嗎?可是你別忘了,白蘇是我的病人,就在三天前,我剛和醫院裡的其他幾位精神科的教授一起給他做過會診,會診報告上清清楚楚地寫着白蘇有間歇性精神疾病,偶爾會出現難以自控現象,所以,你們不能拘捕他!”
“你別緊張。”鄭嘆表情無奈地衝着廖青森攤了攤手,“我也沒說要怎麼樣他啊,只是想讓你瞭解下案情,然後儘量配合我們的調查,以便早日找出真兇,畢竟你也不希望白蘇揹負着殺人的罪名吧?”
廖青森勾了勾脣,笑得涼薄,“你不怕人是我殺的?”
鄭嘆沒想到他會這麼說,臉上一副輕鬆自在的神色,心底卻犯起了嘀咕,暗自留意廖青森的神情,笑道:“水果刀上可是隻有一個人的指紋,怎麼可能是你?”
廖青森冷冷一笑,並不答話。
相對默然,過了許久,鄭嘆將菸蒂丟進垃圾桶,說道:“你放心吧,我們現在還不會帶他回警局,不過,你下午最好還是去一趟警局,說明情況的好。”
廖青森點點頭。
鄭嘆在病房裡待了很久,期間白蘇一直未曾開口受過一句話,漸漸地他便有些心灰意冷起來,起身準備離開,廖青森送他。
兩人走到病房門口處,一直沉默着的白蘇突然開口了。
他說:“我沒殺人。”
鄭嘆兩人對視一眼,都有些意外之感,反應過來究竟是誰在說話之後,又急匆匆地走了過去。
鄭嘆滿含期待地注視着白蘇,小心翼翼地問:“你在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沒殺人。”白蘇的眼神仍然有些呆滯,孟佳的死給他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創傷,讓他整個人都有些渾渾噩噩的,他回視鄭嘆,費力地敘述着,“那天晚上,我不知道孟佳在,我一個人在病房裡玩電腦,到九點多的時候覺得有些困,眼睛都要睜不開了,然後突然就睡了過去……”
“等等!”鄭嘆打斷他的話,有些疑惑道:“你平常都是幾點休息的?”
白蘇答道:“是十點半。”
既然如此,那晚又爲什麼會那麼困呢?鄭嘆覺得自己隱隱抓住了什麼線索,但想到之前幾天經常見到白蘇犯困,又覺得或許只是巧合,“後來呢?”
“後來我突然又醒了,一睜眼就發現自己站在病房的地板上……”白蘇說到這裡的時候臉色越發蒼白,他激動地站起身,手腳並用地比劃着,聲音帶着顫意,“……孟佳躺在我面前,肚子上有個大洞,不停地往外流血,地上到處都是紅色的液體,她離我很近,那些血很快就流到我的腳下……”
廖青森看着白蘇毫無血色的臉,心知不好,連忙上前攬着他,低聲安撫:“沒事的,沒事的,都過去了。”
鄭嘆心裡雖然有些不忍,但還是繼續問道:“那你手上的那把水果刀是怎麼回事?”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白蘇又顯露出慌亂的表情,瞪大了眼眸,語無倫次地說道:“我醒來的時候手裡就已經握着那把水果刀了,上面還在滴血,我很怕,就想把它給扔掉,但這個時候護士姐姐進來了……”
廖青森警告地狠狠瞥了鄭嘆一眼,一邊溫柔地哄勸着白蘇。
鄭嘆不自在地摸摸鼻子,訕訕地笑:“最後一個問題,最後一個,你睡着的時候有沒有聽到什麼聲音?”
白蘇搖頭:“沒有,當時我睡得很沉,醒的時候也是毫無症狀的就醒了。”
不對勁,很不對勁,鄭嘆皺眉沉思,正常情況下,孟佳被人捅了一刀肯定會發出慘叫的,即使口鼻被人堵住,也不可能一點動靜都沒有吧,如果白蘇當時就在距離她幾步之外的地方睡覺,爲什麼一會一點聲音都沒聽到呢?
只有兩種可能,白蘇和孟佳兩人之中至少有一個被藥物控制了,接下來要查證的是究竟誰被藥物控制,以及下藥的人是誰,鄭嘆這麼想着,下意識地排除了白蘇撒謊的可能。
離開的時候,鄭嘆突然盯着廖青森問道:“能告訴我那天晚上你站在病房外,看到了什麼嗎?”
廖青森臉上的表情明顯地僵住了,過了片刻,他忽然回頭從未關閉的房門間注視着白蘇,淡淡道:“我什麼也沒看到。”
他在說謊,鄭嘆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他更清楚的是自己現在沒有辦法撬開廖青森的嘴,這個人看似溫和,內裡卻冷漠堅硬。
白蘇大概是廖青森唯一的軟肋了,只可惜他同樣是鄭嘆不願意去傷害的人。
法醫對孟佳的屍體經行了檢驗,斷定致命傷是腹部那一刀,死於失血過多,兇手的手法很精妙,傷口整齊平滑,這說明兇手很有可能並不是第一次做這樣的事,而且他在殺人的時候很堅定,沒有出現絲毫猶疑。
驗證報告上同時表明,在孟佳體內並沒有發現任何藥物的痕跡。
沒人比鄭嘆更清楚這兩條線索意味着什麼了,他不想懷疑自己的朋友,但在生命和法律面前,他並沒有權利隱瞞真相,那會讓他良心不安。
送走鄭嘆之後,廖青森回到病房。
白蘇擡頭看他,目光充滿依賴,輕聲問:“他會抓我去坐牢嗎?”
廖青森搖頭,語氣很堅定:“不會的。”
“可是美玲姐姐說,當時病房裡只有我一個人。”白蘇很迷茫。
迎着白蘇清澈如水的眼眸,廖青森的手狠狠顫抖了一下,可最後它還是穩穩地落在白蘇的發心處,一下下輕撫着。
隔天。
“你要帶他去哪裡?”廖青森將白蘇護在身後,敵視地看着對面的男人。
鄭嘆微嘆了口氣,“你不要讓我爲難,已經牽扯到人命案裡了,事情根本不是我能掌控的,就算今天我放過他,明天上面也會派別的人來調查,到時候恐怕對白蘇更不利。”
廖青森寸步不讓,“那可以在青山醫院裡做檢查,爲什麼一定要去別的地方?”
鄭嘆默默和他對視,輕輕笑了一笑,意味深長道:“你應該知道原因。”
兩人僵持片刻,誰都不想輕易退讓,最後還是聽明白因由的白蘇開了口,他看着鄭嘆道:“我同意和你一起走一趟。”
廖青森還想再說什麼,白蘇卻堵住了他的話頭,笑道:“廖醫生別擔心,沒事的。”態度卻意外地堅持。
“那好吧。”廖青森默然許久,最終只能無奈同意,他對白蘇道:“當時你家人把你送來的時候,再三要求我們絕對不能放你出去,院長同意了,想必你也知道這醫院裡有很多你家裡派來的保鏢,他們應該不會同意讓你離開。”
這些保鏢是孟佳死後白家特意送來的,平常隱匿在人羣之中,並不會限制白蘇的行動,前提是他沒有逃走的企圖。
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出去溜溜,卻又遇到這樣的難題,白蘇很苦惱,哭喪着臉看着鄭嘆,“那該怎麼辦?”
鄭嘆思索了會,打了個響指,“別擔心,我有辦法。”然後拉着白蘇的手就走。
廖青森注視着兩人相偕離去的背影,目光無奈又悲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