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時代是一個人鬼共存的時代,因爲這個時代的混亂,陰陽師活躍於歷史的舞臺。而要論這個時代最偉大的陰陽師,大概所有人都會說,那個人一定是安培晴明。可是若問安培晴明的記憶中最深刻或者最佩服的人之一,那些人中定然有一個叫做戊煦的男子。
安培晴明與戊煦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左大臣家的門外,當時的戊煦也算是剛來平安京不久,卻已經小有名氣。可也正因爲他的名氣,有兩位並不太喜歡陰陽師的大臣將其攔在了門外戲弄。
這樣的事情非常普通,所以當時的安培晴明並沒有任何出手幫忙的打算。只是在親眼目睹了戊煦變出式神的過程後,安培晴明纔對這個聽說來自大唐的陰陽師提起了一點兒精神。
沒有任何力量流動的感覺,簡直就像是憑空變出來的。
原本想要找茬的大臣被戊煦這憑空的一手嚇走,安培晴明卻在此與戊煦結識。雖然是初次相見,但戊煦似乎是一個跟自己非常相像的人,所以相處起來也並不困難。而後來發生在左大臣家中,一位大臣中咒卻被戊煦輕鬆解除的事情,更是讓安培晴明覺得,戊煦這個人,並不簡單。
只是雖然並不簡單,卻也沒有需要安培晴明做些什麼的必要,只是安培晴明不知道爲何,突然有一天在小憩的時候,竟然會夢見那個人。
他夢見自己變做了白狐,被那個人抱了起來,只是後來他又從那個人的手中跑走了,於是醒來。起初,安培晴明以爲那僅僅是一個夢,可是與他在一起的源博雅卻發現,他的蝙蝠扇扇面上所繪的竹林之中,竟然出現了一隻白狐。
安培晴明不知道這到底是如何發生的,但這卻是一個預知,安培晴明漸漸感覺到了自己身上做發生的一些轉變。不知何時開始轉變的喜好,一些細微的感官還有習慣。雖然源博雅是他的好友,可發生在他身上的這些事情,他卻無法告訴任何人。
直到那一天百鬼夜行到來,戊煦在夜雨之中,憑空出現在他家的宅院之中,他知道這是戊煦借用了鬼魅妖魔的路。
平日裡,有些人會誤入妖魔的路,感覺自己好像只是發呆了一會,再回神的時候已經走完了很長的一段路,這便是誤入了鬼魅妖魔的路,不過戊煦卻很明顯不是誤入。
而在看到了這個人的瞬間,他決定自己似乎一下子就明白了許多的事情,“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嗎?”就知道,他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嗎?
一頭銀髮,雙耳變尖,完全不應該是人類可以擁有的容貌。還有他體內的力量,那是一種區別於曾經所擁有的力量,另一種澎湃的感覺,非常強大而又難以控制。
他跟着戊煦離開了安培宅院,而在去了戊煦的家裡後,戊煦告訴了他一些事情。
安培晴明對於自己小時候的記憶有一些模糊,但是他記得自己曾經也有一個父親,一個總是沉默寡言不知道在想什麼的父親。坊間傳言,他是白狐的孩子,安培晴明聽着這些,也從不辯解。人們總是說着自己願意說的話,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事情,而他擁有比普通的陰陽師更加強大的力量,那些失敗者便會爲自己尋找一個可以接受的失敗的理由。
而他是白狐的孩子,這件事情,能夠讓那些失敗者得到莫大的安慰。
對於這件事情,安培晴明從來也就只是聽着,只是他從來沒有想到過,原來,這傳言竟然是真的,他真的是白狐的孩子。
而戊煦之所以會突兀的出現在平安京中,只是因爲收到了白狐夫人的委託。
白狐夫人告知戊煦,當百鬼夜行那一天到來的時候,安培晴明將會化爲妖身,而那個時候,也是安培晴明選擇身爲人類還是作爲妖物存在的時候,人生中唯一的一次選擇的機會。
若是作爲人類,安培晴明將會失去妖物所擁有的完全區別於人類的強大力量,雖然這個時代鬼魅橫行,但妖物卻少有蹤跡,可是妖物所擁有的的力量,在安培晴明變成了妖身之後,感覺比任何人都更加明白。
那麼強大的,簡直會讓人迷失的力量,他甚至都不敢隨意動用這份力量了。
而若是作爲妖物存在,安培晴明將要永遠離開人間,人間所發生的一切,與他再無干戈。
其實,若是對於安培晴明本身來說,他其實更加傾向於作爲遠離人世的妖物存在,因爲這個世界上大概沒有誰比他更加明白人類的醜惡。而且他也比任何人都看的明白,這個世界上發生的大多數事情,都跟他沒有任何的關係,而那些該來的事情總是會來,該離開的也總是會離開。
可是,當這個選擇真正擺放在安培晴明的面前時,他卻遲疑了。不過面對他的遲疑,戊煦卻給出了思考的時間,在時間到來之前,他可以慢慢思考。
安培晴明本身也不是很明白,爲什麼自己會遲疑,直到他的好友源博雅出現,這個善良又心軟,心中充滿了許多美好願望的人,他這輩子最無法拒絕的,大概就是源博雅的願望。而源博雅,也是他對這個世界,最深刻的留戀。
戊煦彷彿一個考驗者,對於他心中所思所想彷彿全都心知肚明,戊煦不曾催促他,因爲正如同他所說的那樣,該來的總是會來。不需要戊煦多說,存在於他身體中的力量,還有表現在外的那些改變,以及他因爲身體感官乃至習性改變,而被影響到的許多地方。
他就安靜的呆在戊煦的家中,習慣着自己現在的身體,而他的好友源博雅偶爾會出現在那裡,他知道,源博雅是爲了來看望他。一部分是惋惜於現在的他竟然不是女人,還有一部分,是因爲,總有一些細節,會讓源博雅產生他便是安培晴明的感覺。
每當源博雅在的時候,他從不發聲,因爲他知道源博雅會認出他的聲音,他就是知道。而從來都在一邊看着的戊煦,從來沒有詢問過,就彷彿,正在發生的一切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當他漸漸習慣了現在的妖身,還有身體中所孕育的力量,酒吞童子來到了平安京外,支使鬼魅大肆搶掠平安京內的百姓。
酒吞童子擁有非常強大的力量,普通的和尚和陰陽師都無法制服酒吞童子。而酒吞童子不僅僅搶掠百姓的財富,還有許多的人,傳聞酒吞童子食人肉。
因爲酒吞童子縱使手下的惡鬼行爲越來越大膽,天皇陛下希望有人可以阻止酒吞童子。因爲自己現在的樣子並不方便出面,在源博雅的焦急之下,安培晴明請求戊煦出面。安培晴明這輩子很少會求什麼人,只是這一次他出口拜託了戊煦。
戊煦並未推辭,並且戊煦的作爲再次讓安培晴明對於這個人感到刮目相看,似乎從第一次見面開始,戊煦給安培晴明的感覺就一直跟所有的人都不相同,簡直像是不應該存在於這個世界的人。
從使用能力的手法,到他在剷除惡鬼之時所使用的東西。安培晴明從來不知道,一個陰陽師竟然會使用陰陽師手法之外的東西,並且安培晴明承認,戊煦所使用的那個名爲火箭筒的東西,確實已經超出了在場所有人的想想範圍。
當酒吞童子逃走之後,戊煦並沒有繼續出手,反而是看着安培晴明,安培晴明知道這是該他出手的時候了。
就像是一種本應該如此的感覺,這是一次考驗。當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應該作爲人類還是作爲妖物的結果,他的心中自然便會有了答案。雖然還有許多未盡之事,可是有的時候,這種明悟便會突然出現在心中。
於是安培晴明自然的離開,只是他沒有想到,在他準備獨自面對這一切的時候,源博雅卻認出了他。或許說,這一切並不是讓人感到驚訝的事情,最後他還是敗在了源博雅的執着之下,讓源博雅跟着自己一同前去面對酒吞童子。
酒吞童子確實是一個非常強大的惡鬼,一個活鬼。他無法想象在酒吞童子還沒有變成活鬼之前,到底發生了什麼樣的事情,但是現在的酒吞童子,確實只是一個作惡多端的鬼怪。
他曾經帶着源博雅前往過神明的世界,可是就連他自己都沒有來到過鬼魅的世界,這個世界陰冷而又可怕,許多曾經忘記了的可怕的事情,只要稍不留神,便會出現在腦海之中,使人沉淪。
源博雅的笛聲很好的疏散了許多負面的情緒,而在那個世界裡,他釋放出了作爲妖物的全部力量。
彷彿整個空間都在顫抖,直到他斬殺了酒吞童子,源博雅擔心的呼喊着他,他纔回過神來。
看着被斬成了幾段的酒吞童子的屍體,安培晴明突然轉頭詢問源博雅,“博雅……你說是當人好,還是當一隻遠離人世的妖怪好?”
對於發生在安培晴明身上的事情,源博雅自然是並不清楚的,雖然他對於自己的好友完全大變樣的事情也感到非常好奇,卻一直剋制着自己並未詢問。如今聽到了安培晴明的問題,想了想,道:“大約是作爲一隻妖怪更好吧?至少妖怪力量強大,而且非常自由。”
源博雅:“可是如果讓我選擇的話,我依舊會選擇成爲一個人類,因爲啊……”他笑着,“我無法放下我的家人還有好友。”
“好友?”安培晴明揚眉。
源博雅一副你明知故問的表情,“不就是你的嗎?我的好友,你可一直都沒有告訴我你爲什麼突然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呢。並且完全躲着我,一直沒有向我告知你的身份。”對於這一點,源博雅可是頗有怨念。
安培晴明的面上露出笑容,笑着搖頭,“回頭再告訴你吧,現在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
結果到最後,他都沒有把全部的事情告訴源博雅,但是他卻告訴了戊煦,他選擇繼續作爲一個人活下去,因爲他也有自己所無法放下的,這就是他當初之所以會遲疑的原因。
雖然人類醜惡,可是也總有讓人感受到美好的地方,而且,他的好友一直都在找他,不是嗎?
只是自從酒吞童子的事情之後,得到了答案的戊煦便離開了平安京,戊煦這個人漸漸被平安京的人們遺忘,而安培晴明也再也沒有見到過戊煦。
他想,戊煦大概有把他的選擇,告訴他的母親吧,那位白狐夫人。
也是在戊煦離開的第二天,安培晴明變回了人類的樣子。身體之中充斥的妖怪的力量全都消失不見,一切,都彷彿只是一場夢,醒來了,便結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