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老阿爸的回憶,截止到1949年賴斯利老太太在馬丁先生的陪伴之下,離開香格里拉爲止。
在扎西老阿爸的記憶之中,後來關於太平輪悲劇和孫碧青小姐,以及廖伯庸先生的那些事情,他是無法得知的。
少年扎西在1949年的時候,已經十歲出頭。最後一次見到美國老太太和英國探險家的時候,對方向他問起丹珠大小姐身後留下那個女嬰的下落。
賴斯利老太太是心存愧疚,畢竟丹珠大小姐是爲了替她找兒子,才遭致了虛榮封建的土司老爺的虐待身死。老太太是想表達她的一點心意。
馬丁先生的動機就很複雜,十歲的扎西雖然已經很懂事了,卻完全猜不透這個英國漢子心裡頭是怎麼看待一個土司大小姐的。他若愛她,便該娶了她。他若是不愛她,那就沒必要再跑來祭奠和追思那位可憐的大小姐。
扎西冷冰冰地回答說道:“那個苦命的嬰兒,早就被山谷裡的野狼吃了”
兩位外國友人料不到這麼小的孩子竟然撒起謊來面不改色,於是沒有多作懷疑。把身邊所能留下的紀念品和黃金美鈔全部留給扎西之後,便灑淚告別了香格里拉,從此再無任何消息。
林真還沒聽完了扎西老阿爸的故事,早已淚流滿面。
她的內心柔軟,嘴上卻格外頑強,嘲笑和調侃老阿爸:“你這老壞蛋從小就壞得很馬丁先生是你老婆的親爸爸啊你幹嘛騙人家人家是父女天倫,骨肉至親,血濃於水,你給人破壞了,這是要遭天譴的其實你是把央宗大嬸兒當作了你的童養媳對吧你害怕她會跟着她親生爸爸回去英國對吧你怕自己再也娶不到這麼漂亮的洋媳婦兒對吧”
“都說洋娃娃是最漂亮的”林真遐想着玩具洋娃娃的形象,腦補着小蘿莉央宗昔年應有的那幅小可愛模樣兒。
“不對扎西老阿爸的媳婦兒,名叫桑尕傑措央宗的那個姑娘那時候還不是大嬸兒”林真掰着指頭,計算起1949年央宗姑娘應有的歲數來:“她是五歲還是六歲”
因爲懷孕需要十個月,恰好不是一年。所以1943年丹珠大小姐肚子裡懷上的小央宗,到了1949年夏天的時候,是有可能六歲的,也有可能五歲。
老阿爸沒有搭理林真無厘頭扯出來的年齡問題。
五十歲的老阿爸飽閱世情滄桑,他當然知道林真是在故意扯淡,她是爲了轉移他的注意力,以免他過度沉浸在四十年前的悲傷回憶當中無法自拔。
老阿爸不是矯情的人,也沒想過爲了這種瑣屑的心思,跟林真說個謝字。
他嘆道:“誰說作惡就要遭天譴呢世上多得是沒遭天譴的惡棍和魂淡。”
林真也覺得剛纔的話說得重了些,也就軟語相哄道:“老阿爸是好人就算小時候不懂事偶爾心狠一次,我想吧,那也不算什麼大惡。對了央宗大嬸兒後來跑掉,是不是去英國找爸爸了大概應該也許是找到了吧那樣的話,老阿爸也就不再欠她什麼了。”
嘴裡雖然這麼說着好話,其實連她自己都不信。
事情的焦點集中在尼泊爾加德滿都郊外的薩陲金剛佛寺,老扎西所唱的英國民謠顯然是央宗爸爸馬丁先生當年教唱過的,此刻,老阿爸顯然是想要讓林真去給某人捎個話兒:就說一件襯衣一畝地,再加上幾種香草和植物,你就是我的真情摯愛對象。
被告知的那個對象,肯定就是桑尕傑措央宗大媽,倘若她此刻生在尼泊爾的喜馬拉雅山腳下,那麼她是多半沒能找到她的爸爸。
最可悲的事情是,扎西和扎西的爸爸,以及昔年的桑尕傑措土司老爺一家,很可能誰也沒有告訴過央宗大媽她的身世。可憐的央宗大媽,困擾她一生的悲傷也許並不是不知道爸爸去哪兒了,而是根本聽都沒聽說過她的爸爸是誰。
一念及此,林真便探聽道:“央宗大媽知道整件事情嗎”
老阿爸眼神黯然,搖頭嘆息道:“我怎麼捨得告訴她我又怎麼敢告訴她呢她什麼都不知道”
“這不可能吧”林真表示不肯相信,“就算你和你爸爸絕口不提她的身世,從她被抱走開始,直到長大,直到成爲三個孩子的母親,20多30年的時間啊,她就不會揹着你,向別人偷偷打聽嗎馬丁先生昔年的事蹟,在本地應該是很出名的吧央宗大媽我想是個非常美貌的混血兒姑娘,生活在香格里拉和梅里雪山之間的大草原上,應該會像夜空中的螢火蟲一樣醒目的吧歲數大點的牧民老爺爺和老奶奶,只要路過她的身邊,隨便瞧上一眼,就能夠猜得出她的來歷吧”
“她可沒有你想象的那麼醒目,她繼承了她母親的黑頭髮和黑眼睛,還有單眼皮,沒有遺傳到她父親的金色頭髮和藍眼睛。看上去也就是鼻樑比別人更高,眼凹比別人更深一些而已。”
頓了頓,老阿爸咬牙切齒,非常吃力地說出一段看上去很不想說的話來:“她天生又聾又啞聽不到也不會說話,一輩子只會默默流淚,或者無聲傻笑。大概是在孃胎裡的時候被她外公給打傷了哪裡吧。所以她是沒可能從老一輩牧民們的嘴裡,問出來她的身世。”
啊這一次林真徹底木然了,她傷心得連嘆息都忘記了。她本來想要感喟一句:這個苦命的女人啊可是她完全失語,連感喟的力氣都沒有了。
林真忽然恨起老阿爸來了你怎麼下得去手打她雖然20多年裡頭一共只有那十一巴掌可是你tmd真是喪心病狂啊明明是一巴掌都不該打的呀一輩子只會默默流淚,一輩子只會無聲傻笑的央宗大媽啊她都這樣了,還爲你生育了三個孩子你怎麼就下得去那個狠手,打了她十一個大巴掌十一個啊令人髮指你grd完全就不是個爺們兒
林真壓根兒沒有覺察到自己又一次淚流滿面,直到一低頭看見淚水滴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這纔在心裡埋怨起自己來:臥槽你敢不敢給勞資爭氣一點別特麼的沒事兒老流眼淚好不好身爲總裁太太的你早已是個大媽,你不可以這麼沒出息
擡眼看對面,老阿爸的臉上也是老淚縱橫,模糊一片。
林真揉了揉自己的眼角,揮去淚水,儘可能平靜地道:“老扎西我肯定會去薩陲金剛佛寺替你帶那個口信的說吧:你具體一點想告訴她一番什麼話”
“告訴她爸爸去哪兒了。”
靠這是1990年,該死的老扎西,你被芒果臺主持人穿越附體了嗎
“你知道馬丁先生後來的下落”
“是的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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