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蔚藍夢到了自己在一個悠長無邊際的黑暗走廊裡跑,迎面撞過來的風像刀子一般颳着她的臉,她疼得眼睛發澀,腳下的步子卻不敢有絲毫怠慢。與她相隔不遠處,一個人在追着她,他的臉全部隱藏在黑暗裡,看不清容顏,那高大的身影,周身散發的戾氣卻像一張密密的網,兜得她喘不過起來。
她不停的往前跑,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不能被他抓到,無論怎樣也要逃掉。
心裡急,腳下的步子就亂,不知道絆倒了什麼,她腳脖一陣刺痛,身體便不受控制往前倒去,她驚恐萬分的回頭,那人離得近了,容顏清晰的呈現在她急劇放大的瞳孔裡。
“我說過,你跑不掉的。”
他的聲音就像這吹着的風,陰冷從身體的每一個毛孔浸透到血脈裡,她顫抖得無法自已,看着他越來越近的身子,她驚懼得大喊:“不要,走開!”
她胡亂揮着的手被抓住,一道清亮,卻掩飾不住焦慮擔心的聲音響起。
“你做惡夢了,快醒醒!”
何蔚藍兀自困在夢裡,無法自拔,臉上的表情痛苦,緊閉的眼角里滲出兩行清淚,不同於剛纔的大喊,此刻她是顫抖着哀求,聲音惶恐得像是某種嗚嗚哭泣的小動物。
“求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求求你。。。”
“藍藍,藍藍,醒一醒!”
何蔚藍的身子突然被搖晃得很厲害,這一搖晃,也把她從夢魘中搖了過來,睜開的眼睛裡還滾動着淚,明亮的眸子迷朦朧,還帶着惶恐,顯然還沒有完全醒神。
“沒事了,只是做夢。”
一道聲音突地砸進她混亂不堪的思維裡,她愣了一會,才轉動眼珠看看四周,發現這是病房,再看看窗前站立的人,一時覺得恍惚,陽光正透光窗子灑進來,全數照在他身上,白色大褂,正笑意盈盈的望着她,陽光也好像是碎在了他的眸子裡,一點點的跳動着。
這是一張熟悉的臉,她以爲自己還沒清醒,產生了錯覺,又或是陽光太盛,她眼花看錯了,她張張嘴卻什麼也沒有說。
“怎麼,才幾個月不見,已經不認得我了,還是你不想理我。”男人半開玩笑的笑道。
何蔚藍這才意識到不是錯覺,也不是眼花,眼前的這個人是真實的,意識到這一點,她難言心中喜悅激動,“姜明,真的是你!”
“不是我還有誰。”
此人正是姜明,說來也巧,他剛從國外回來,在回家的路上,看到路邊圍了一圈人,好像是有人昏倒了,他作爲醫生的職業道德,怎麼也不可能讓他在視若無睹,顧不得身體的疲乏,他推開人羣衝了進去,在看到昏迷不醒的人是何蔚藍時,他幾乎來不及感受當時的心裡,便徑自抱着他上了車,直往醫院趕來。
何蔚藍想坐起來,但因爲太過突然,腦子一暈,眼前一片黑,險些栽倒下去,姜明忙從身後扶住她,不禁斥責:“你現在身體很虛弱,不要動來動去的。”
何蔚藍見到他,似乎也忘了自己的煩惱,拉着他就問:“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說一聲?”
姜明一一說給她聽,然後看了她一眼,又問,聲音裡已有了幾分不滿。
“你怎麼照顧自己的,竟然昏倒在大街上,還有,你平日裡都吃什麼啊,陸家家大業大,你竟然還營養*!這麼不懂得照顧自己的身子,哎,真是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姜明嘆息一聲就真的不再說話了,不過看向她的眼裡還是滿含指責的,何蔚藍自知理虧也不說話,她總不能告訴他實話,這段時間她幾乎沒吃什麼東西吧,如果她猜得不錯,她昏倒也是因爲營養*。
“不久營養*嘛,多吃點補品不就行啦,看你那表情,語氣,好像我沒救了一般。”
姜明看了她好一會兒,他的目光讓何蔚藍感到不自在,卻也強扯出一個笑容,扭過頭,道:“你怎麼了?看什麼。”
“藍藍,你現在不比從前,一定要照顧好自己才行,不然。。。”姜明嘆息一聲,低下頭去不再說話。
這話說一半吊人口味,總覺得不舒服,何蔚藍追問:“不然怎麼樣啊?”
姜明還沒回答,有人敲門,姜明回頭,祥叔探頭進來,對他笑笑,又對着何蔚藍笑笑,何蔚藍不看他,將臉扭向一邊。
“何小姐,老爺在外面。”
何蔚藍的手放在被子下面,此刻幾乎掐進手心裡了,嘴脣也抿得緊緊的,垂下的眼睫毛顫抖得厲害,好像是在做着什麼激烈的心裡鬥爭。
姜明已經見過孔道賢,孔道賢害怕那張DNA鑑定報告是假的,便讓他看,他一看,腦子也是轟的一下子空白了幾秒,震驚得也一度懷疑那報告是假的,但是不是,報告是真的,孔道賢和何蔚藍的確時父女。他對孔道賢的事情瞭解的不多,只知道他是亨晉的董事長,是個很成功的商人,但見他自何蔚藍進入病房,他就沒有一刻停下腳步,憂心的在房門前走來走去,就知道他是真的擔心,他也聽從了孔道賢的意見,所以何蔚藍的住院記錄仍是空白。
當他如此要求的時候,他腦海裡是閃現過一些想法,比如,爲什麼要隱秘進行,他是在防誰?經過他的全面的檢查,藍藍的身體很明顯的很虛弱,尤其是膝蓋處,像是新傷剛好,爲什麼她會受傷,他以爲在陸承佑身邊,她會很好的,陸承佑又是怎麼允許她受傷的?孔道賢又怎麼會是她的父親?種種疑問,一股腦的涌來,但他卻沒有一點頭緒。
這會兒見何蔚藍一臉淡漠,沒什麼表情,對祥叔殷切的笑視若無睹,他心裡隱隱覺得有事,但畢竟他是外人,不該多說話,見祥叔又投來祈求的目光,他拍了拍何蔚藍的肩膀,道:“我先出去。”末了又鬼使神差的說了一句,“你們好好談談!”
“我們沒什麼可談的,你不忙的話就坐下來陪我一會兒。”
何蔚藍當即給他駁了回去,姜明啞然,不知道該怎麼辦,看了看祥叔,後者神情頗顯尷尬,但依然沒有出去的跡象。
“何小姐,老爺很擔心你,老爺也是猜想到這件事一定對你的打擊很大,所以一直不敢在你面前出現,如果你真的覺得不方便的話,我可以轉告老爺,我想老爺他不會生氣,並且會滿懷期待的等待下去。”
何蔚藍不說話,姜明見氣氛壓抑,忙笑着道:“你看,說着說着,我都忘了時間,剛下飛機就跑到醫院來了,還沒和院長大聲招呼呢,要不我先過去一趟。”遂轉過頭,對何蔚藍道:“有什麼事情叫我,我的電話號碼沒有變。”
姜明走出去,孔道賢正在房門口來回的走着,很焦急的走着,見着他,上來問了幾句關於她身體的話,姜明說了幾句寬慰的話,要他放心,他的臉色才略微好看一些,見祥叔從裡面走出來,他打聲招呼便離開了。
一道門,孔道賢推開來覺有千斤重,病房裡採光很好,亮堂堂的,何蔚藍正側身躺在病*上,背對着她。
孔道賢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稱呼她,叫何小姐明顯不對,叫女兒也不見得她會答應,正左右爲難時,何蔚藍說話了,悶悶的聲音,明顯的不高興。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
“不,我不知道,我也是在你昏倒的時候才知道的。”
孔道賢急急解釋,生怕她會誤會一般,說完,見她沒有反應,他躊躇着又加了一句。
“見到你的時候,我是懷疑過,調查了,但是我不知道你母親她改名字了。”
何蔚藍望着窗前翻飛的窗簾,眼神空洞,心,此刻也是一片荒涼,什麼也不想說,也不想想,他半天沒再說
話,像是在等她說。
“我累了。”
好久,何蔚藍淡淡的說,孔道賢聽到此話,心裡難免會有一點苦澀,不過想想,突然之間面對如此巨大的衝擊,他自己都有些吃不消,何況是她呢,他而且之前他那麼對她,她這樣對他,他也無可厚非,再加上她身體也確實不好,他又頓了一會兒,才道:“既然累了,那就好好休息,什麼也不要想,養好身子是最重要的。我會再過來看你。”
他說得如此低聲下氣,何蔚藍聽了心裡更說不出什麼感覺了,他突然的態度大變讓她心裡憋着一股無名怒火,但最終還是握握手,咬咬牙忍着了。
她還是沉默,孔道賢一聲綿長的嘆息在這沉默裡綿延得很悠長,他轉過身子,慢慢的走出去,本就不甚利索的步子,此刻更像是綁了千斤重的石頭,每一步都沉甸甸的。
祥叔見孔道賢走出來,臉色很不好,忙走上去攙着:“老爺,小姐她。。。”
孔道賢擺擺手,閉上眼睛沉思一會兒,沉聲道:“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陸承佑找到她,你儘快加派人手守在醫院附近。”
“我已經吩咐下去了。那小姐怎麼辦?”
孔道賢望了望病房一眼,長嘆一聲道:“給她幾天時間,讓她好好靜一下。”
祥叔點頭應着,像是想到什麼似地,臉上閃過一絲猶疑。
“老爺,我剛纔發現那個姜醫生和小姐,兩人好像很熟稔的樣子,像是朋友一般。”
孔道賢臉色沉了沉,吩咐:“去查一下。”
陸家大宅,今晚也是籠罩在一片陰雲下,陸承佑,杜宴楓等人找遍了幾乎能找的地方,卻空手而歸。陸承佑回來的時候,;臉色不僅是憤怒兩字可以形容的,一句話也不說,便上樓了。
家裡傭人自是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以爲又是單純的小兩口吵架鬧彆扭,張媽沒見着何蔚藍一起回來,便問聞鬱歆。
“杜夫人,小姐怎麼沒和你們一起回來?”
聞鬱歆看看杜宴楓,回頭又看了張媽一會兒,道:“藍藍今晚不回來了,佑一天沒吃東西了,你去準備一些吃的。”
他們的表情明顯像是在隱瞞什麼,她也不好問,便答應着下去了。
“現在怎麼辦?我很擔心藍藍,你說藍藍她回去哪裡?”
聞鬱歆越想心裡越慌,藍藍的身體剛剛恢復,又要面對這麼一個無異於晴天霹靂的事實,她要承受的打擊可想而知。
杜宴楓心裡同樣着急,只是相較於聞鬱歆的焦急,他要鎮靜一些,他安撫了妻子幾句,道:
“我不知道藍藍去哪裡了,不過她只要沒離開這個城市,我們就一定會找到她的。你也跑了一天了,該累了,先回去吧!”
聞鬱歆想想也是,乾着急也不能解決事情,而且今天是牧晟的生日,他們卻把他獨自留在家裡,她突然心裡發酸,牧晟一定很難過。
“那我就先回去,你上去看看佑。”
杜宴楓端着一些簡單的食物上樓,他的房門虛掩着,他沒有敲門直接走了進去,徑自走向書房。
沒有開燈,落地窗外投來的光也只是照亮了房間的一角。
杜宴楓將飯菜放到書桌上,對着皮椅上的正閉着眼睛的陸承佑道:“先吃點東西。”
陸承佑動也沒動,杜宴楓也不強迫,他自己一點食慾都沒有,何況是陸承佑。
“我很抱歉,是我的失誤。”
停了好一會兒,陸承佑才淡淡道,聲音裡透着無盡的疲憊。
“她早晚都會知道的,或許,早知道對她來說,還有一個選擇的機會。”
杜宴楓想了想,沒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還沒來得及問,桌上的手機響了,是陸承佑的。
“佑,牧晟說藍藍跑了,是什麼意思,發生什麼事了?”杜遠的聲音緊張急切的從話筒那邊傳來。
“杜叔,您知道那份DNA鑑定報告嗎?”
陸承佑不顧他的急切,慢聲慢語的問着,杜宴楓卻感覺到那鎮靜的語氣下暗藏一股瀕臨爆發的怒氣。
杜遠一愣,幾乎是出於本能的否定。
“什,什麼報告?我不知道。”
陸承佑冷冷一笑,他當然不信杜遠的話。
“你們都拿我當猴耍嗎?如果不是我自己查到了,你們是不是打算隱瞞我一輩子?”
陸承佑說這話的時候是看向杜宴楓的,被說中,杜宴楓心虛的低下頭。
杜遠更是猶豫着不知道該說什麼,看看後面,陸老爺子已經往他這邊走過來了。他急道:“騙你是我們不對,但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找到小姐是最緊要的。。。”
“什麼叫找到小姐,藍藍怎麼了?”陸老爺子聽到他的話,問,見杜遠一臉驚慌,手裡還拿着手機。
“你在和誰通話?”
“是少爺。”
杜遠將電話交給陸老爺子。
“佑,藍藍怎麼了?”
陸老爺子的聲音威嚴依舊,也多了些擔心焦慮。
“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實身份。”
陸老爺子沉沉呼吸兩下,像是在平穩心情,道:“都找遍了嗎?”
陸承佑沉默一會兒,眸子裡幽光閃爍不定,半響,道:“她會回來的。”
“藍藍雖然脆弱,但也堅強,你不要太擔心了,好好休息一下,明天再去旅館酒店看看。”
杜宴楓見他疲憊的靠着椅子,知道他一定是累壞了,勸慰道。
杜宴楓等了一會兒,才轉身離開。
“她是孔道賢的女兒,你相信嗎?”
陸承佑悠悠的聲音忽然響起,在這個昏暗沉默的空間裡,凸顯得過分的悲傷和沉重。
杜宴楓已經走到門口了,他頓下腳步,扭頭看過去,陸承佑還是那個姿勢,杜宴楓是想說些話來安慰他的,可是一時之間卻不知道說什麼,只是輕嘆一聲道:“藍藍是藍藍,孔道賢是孔道賢,如果你心底裡認爲他們沒有任何關係,那他們就不是父女。”
姜明已經是第三次進這個房門了,每天一次,每進一次,他都在心裡琢磨着,要說什麼,該說什麼,要怎麼說。可是想好的一切臺詞在面對她恍惚的神情,無神的眼睛時,就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笨拙得甚至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這幾天,他看了財經報道,各類的媒體雜誌,新聞報道,也知道了陸承佑和孔道賢之間有恩怨。開始的時候,
他認爲她的那種過於反常的表現,是因爲無法接受一向尊敬信賴,撫養她二十多年的父親竟然是個和她沒有什麼關係的人,而一個可以說是陌生到等同於路人的人卻是給她生命,與她有着血緣關係的至親之人的這一事實。看來,他的猜想不是對的,或許就算是對的,現在他也明白了這不是造成她如此悲痛沉鬱的主要因素。
聽到動靜,姜明飛快的將思緒拉回來,看到她想要坐起來,趕緊扶她坐好,看看桌上的飯菜,不悅道:“今天也一點沒吃。”
何蔚藍神色憔悴,但是面對他的責備目光,她還是勉強笑笑。
“先放着,我待會再吃。”
姜明是不會再相信她這話了,哪次她不是這樣說,而哪次飯菜不是原封不動的端出去。她明顯不悅,端起一碗還算熱乎的雞湯,口氣不佳。
“現在就吃,來,張嘴!”
何蔚藍見拗不過,自己也兩天沒吃飯了,身體一點力氣也沒有,心想,無論如何還是要活下去的,便伸手接過碗,
“我自己來。”
雞湯濃而不膩,一股很清淡的味道,她本就餓了,這會聞到這味道,卻突然胃裡一陣翻騰,忙放下碗,捂着嘴,跑向洗手間吐了起來。
姜明趕緊到了杯清水端過去,也不問,遞過去。
“來,喝杯清水會感覺好些。”
雞湯是再也喝不下去,一看到那一層漂浮的油膩,胃裡就冒酸水,就隨便吃了一點青菜,喝了點稀粥。
姜明邊收拾碗筷便笑道:“雞湯已經很清淡了,看來以後要給你弄些燕窩之類的補品了。”
何蔚藍只當他是在笑自己的胃口差,也不反駁,瞥眼之間看到病房前站着祥叔,眼睛裡本來是帶着點笑意的,這會也沉了下去。
“姜明,我什麼時候可以出院?”
姜明頓了頓,扭頭看她又望着窗外,嬌美的側臉在陽光下蒼白得隱現着透明的色澤,脣角緊抿着。
“你已經沒什麼大礙了,想出院的話,隨時就可以走。”
姜明說着,心裡就涌上一股苦澀。
何蔚藍沒有說話,他收拾好碗筷了,房間裡一時籠罩在沉默下,姜明看着在陽光下跳躍的那些細小塵埃,只覺得此刻的沉悶一塊大石頭一般壓在他胸口堵得他呼吸都困難起來。
“我不可能一輩子都躲在這裡的,我遲早是要面對的。”
她的聲音幽幽傳來,沒什麼波瀾,那些細微的塵埃卻因爲空氣裡這小小的變動而劇烈跳動起來,像是要掙扎着擺脫某種命運。
過來好久,姜明才聽到自己綿長的一聲嘆息,“陸承佑這兩天一刻不停的找你,找遍了所有的旅館酒店,醫院,診所,甚至於孤兒院,福利院,收/容所,如果不是因爲沒有你的住院登記,可能他早就找到你了。”
姜明不知道自己爲什麼要說這些,可能是因爲此刻的氣氛太沉悶,也可能因爲他別的一些他自己也猜不透的原因。
何蔚藍只淡淡一笑,沒說什麼,雖然她這裡很清靜,她不是傻子,當然不會天真的以爲陸承佑會這麼輕易的讓她跑掉。
姜明看着那笑容,心裡越發的不舒服,她怎麼一點都不在乎的樣子,陸承佑和孔道賢勢如水火,而她是孔道賢的女兒,她還以爲陸承佑會像以前那樣對她嗎?
“如果陸承佑找到了你,他會怎麼對你?”
姜明想都沒想的就問出口,眼睛裡的擔心急切那麼明顯。
何蔚藍終於扭過頭來,看了他一會兒,笑了。
“你這麼擔心做什麼,放心吧,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她這閃爍其詞的話,明顯的就是在逃避。
“藍藍。”
何蔚藍不讓他說,“姜明,謝謝你這兩天的照顧,不過,我希望的我能自己解決自己的事,你才從國外回來,因爲我一天不休息就來醫院了,我心裡挺過意不去的,明天我就出院,然後你也可以請假休息兩天了。對了,姜明,你抽空去趟孤兒院,孩子們都想你了。”
姜明還想說什麼,她搖頭笑笑。
“我累了,想休息一會兒。”
因爲沒有辦住院手續,所以出院也很簡單,東西收拾一下就行了。
她東西剛收拾好,祥叔進來了,恭敬的站在門前。
“小姐,老爺讓我來接您出院。”
何蔚藍對與他對她的稱呼,以及他說話的語氣頗爲不滿,不悅的皺皺眉頭,卻沒有發火。
外面下着小雨,淅淅瀝瀝的,已經下了*,街道上一些凹陷的地方,已經囤積了水,空氣裡都是潮溼的。
何蔚藍望着窗外,因爲雨的緣故,一切都是模糊一片,只感覺一大片一大片的景物往後退,因爲是茶色玻璃,玻璃外是細長的道道水漬,玻璃內是一張蒼白的臉。
車子彎彎轉轉,窗外的視野越來越線空曠,明顯不是要去孔家的方向,
“你要帶我去哪裡?”
祥叔笑笑,“小姐別擔心,老爺知道您出院了,就一直在等着您呢。”
車子在墓園的門口停下,因爲下雨的緣故,天色已經暗下來了,墓園的門口還停着數輛轎車。
她對這個墓園不陌生,但是此刻,不知道爲什麼,她卻有些膽怯了。
她沒有忘記,她和孔道賢的三次碰面都是在這墓園裡,那時候,他手裡也是拿着一束百合,也是來看人的,以前她不知道他看的人是誰,也不關心,而現在,她似乎已經猜到了,卻不願意說服自己去相信。
只要走進去,或許就可以證實一切,可是,這一步走起來卻那麼難。
“小姐,請!”
祥叔請了三次,何蔚藍才恍恍惚惚的邁出腳步,她不知道去哪裡,便跟着祥叔走。
簌簌的雨聲響在她耳邊,突然就變成了一切雜亂無雜的喧囂,她突然有股想回頭的衝動,她還是膽小,或許她還需要時間,但是,“小姐,到了!”
祥叔的突來的聲音打斷她,她本意擡起的腳不得不慢慢放下,她看到不遠處一個墓碑前站着的一個身影。
她一路只顧想事情,沒有注意到周圍環境的變化,這才發現,他們應該是在墓園的一角,這一角應該是專門劈出來的,大片青青的草地上只有一座墓碑。
祥叔不知道在孔道賢身邊說了什麼,孔道賢扭過頭,朝她招招手。
何蔚藍走過去,也看清了墓碑上的照片,那麼熟悉的一張臉,熟悉到她閉上眼睛都可以想象到她微笑時脣角盪漾開來的溫柔。
何蔚藍眼前一陣眩暈,如果不是因爲墓碑上寫的名字是“舒眉”,她會以爲,她就站在母親的墓前。
而事實上,她就站在媽媽的墓碑前,無論是舒眉還是馮雅琴,她們都是她的媽媽,因爲她們就是同一個人。
到了這個時候,她不會再幻想什麼同胞姐妹的狗血劇情。
小時候,她去鄰居小朋友家裡玩看到他們家裡的相框貼滿了照片,回來後就問媽媽,爲什麼相框裡只有媽媽一張照片,媽媽笑着對她說,怎麼是一張呢,有兩張啊。她就問,另一張呢,爲什麼不拿出來放,媽媽然後就沉默了,接着抱起她說,有一張就夠了,什麼時候想我了,拿出來看看。
當時她以爲媽媽是哄她,原來,是真的,只是另一張早就送人了。
孔道賢看着照片裡的溫柔笑靨,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雨的緣故,眼睛竟然潮溼起來,開始娓娓道來一段他深藏於心底的往事。
陸承佑正站在陸氏大樓層俯視而看,一連幾天都沒怎麼睡覺,俊臉有着疲憊的神色,尤其是眼睛下明顯掛着一抹淡淡的青痕。
外面的雨淅瀝的下着,不似秋雨那麼*,此刻看在他的眼裡卻也多了份淒涼哀怨。
她已經四天沒有消息了,他幾乎要將這個城市的地挖下三尺去找人,可她該死的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毫無蹤影。
他想起了七年前,他醒來她卻不見了,他也這麼找過她,不,比着要瘋狂千倍萬倍,可是也只是到八年後,他才遇到她。
那麼長的時間,他想都不敢想,如果這次也是一樣,那他。。。
他閉上眼睛,竭力壓下心裡洶涌的狂潮,緊握酒杯,指關節泛白的凸起,幾乎要撐破那薄薄的一層皮,可即便這樣,他的身子還是在微微顫抖着。
一定要找到她。。。
敲門聲打破了他的思緒,接着成非走進來。
“怎麼樣?有沒有什麼消息?”
陸承佑沒有回頭,依然望着外面如細絲般的雨。
成非搖搖頭,“何小姐沒有去找陌笙,這幾天我幾乎都守在她的門口,並沒有發現何小姐的蹤跡,陌笙可能也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一有時間,也是滿大街的去找。”
陸承佑輕嗯了一聲,轉過身又爲自己倒杯酒。
“繼續看着。另外這兩天抽空去孤兒院一趟,看看他們需要什麼。”
成非領命下去,桌上的手機就響了。陸承佑看看屏幕上閃着名字,拿起來。
“聽敬堯說,你最近很憂鬱。”電話剛被接通,宋雨農那調侃的聲音就過來了。
陸承佑也不否認,扯了扯嘴角,“老四還是像以前一樣欠扁。”
宋雨農笑得很歡,頗有幸災樂禍的意味,“這話不假,那小子確實該扁。”
“你還像以前一樣欠揍。”陸承佑毫不客氣的再加上一句。
宋雨農噎了一下,然後呵呵笑了開來,“二哥,你真風趣!”
陸承佑冷哼一聲,宋雨農立即收斂了笑,正色道:“二哥,這邊的貨已經準備齊全了,只要和孔道賢說一聲,合同就可以簽了。不過,那天,我和泰叔一起去的,看那老狐狸疑神疑鬼的樣子,不像是好對付的人,”宋雨農應該是在思索着什麼,停頓了片刻,才支支吾吾的哈哈道:“再說,他可是嫂子的父親,你不再掂量掂量?”
陸承佑一怒,再加上心情確實鬱悶,語氣不由得重些,“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婆媽了?有事就做事,沒事找事做!”
“哎,等等,二哥。”
陸承佑停下等了一會兒,宋雨農才說話。
“嫂子真的跑了嗎?”
陸承佑連罵他的話都省了,直接切斷電話,臉色沉鬱的扔在桌上。
手機在翻騰幾下,消停了,但似乎不甘這樣被忽視,不多時,又嘀嘀的叫了起來。
陸承佑的額際開始跳,一臉煩躁的看着手機,連個清淨的時刻也不給人留,卻在拿起手機時,眸色閃了一下。
“什麼事?”聲音裡有着平復憤怒後的壓抑沉靜。
“陸先生,孔道賢要一大早就去了去了墓園,現在還沒出來,不過,就在剛纔,管家祥叔帶着一個人進去了,那人撐着傘,下着雨,距離又遠,我看不太清楚,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個女人。。。喂,喂,陸先生。”
陸承佑切斷電話,立即拿起外套,風一般的走出去,邊走邊撥手機給司機。
“我要出去一趟!”
雨勢越來越大,眼前的一切都模糊,墓碑上的照片也在雨水的沖刷下漸漸模糊,但是記憶裡的這張容顏卻愈加的清晰,無論是在何蔚藍的心裡還是在孔道賢的心裡。
“。。。你母親她很不愛照相,這張照片也是我硬拉着他去的,只洗了兩張,我問她爲什麼不多洗幾張,她卻說你一張我一張就夠了,如果我們真的分開了,如果你真的想我了,拿出來看看就行了。我的照片給了她很多張,她就給我一張,每次我想她了,都要跑到這裡來看看。”
孔道賢看似輕鬆的語調,卻像是這夏季的雨落在她的心底,勾纏出她莫名的心酸和苦澀。她想起了那條吊墜項鍊,猶豫着道:“我媽給了我一條吊墜項鍊,裡面有一張媽媽和年輕男子的合影,應該。。。是你。”
孔道賢一聽,神色有些激動,“她把項鍊留給你留,項鍊在哪裡?讓我看看,那條項鍊是孔家的傳家寶,如果早點看到那條項鍊的話,我就能早點知道你是我女兒了。”
何蔚藍顯然被他的激動有點嚇住了,她愣了愣,然後淡淡道:“我沒帶在身上。”
她看到孔道賢眼裡閃過一絲失落,她垂下頭,不再說話。
孔道賢沉默了一會兒,嘆息一聲,綿長而悠遠的一聲,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又像是從心底裡傳來了。
“在我離開去美國之前,她沒有說過要等我,卻對我說會給我一份最珍貴的禮物,我殷切期待着,回來了,遍尋不着她,自是不知道她那份珍貴的禮物是什麼,於是,這張照片成了她留給我的唯一珍貴禮物,直到得知你是我的女兒時,我才知道她說的那份珍貴的禮物是什麼,是你,藍藍。我知道你不想承認,可是你的確是我的女兒。”
他的話令她覺得無力,慢慢浸潤在身體的各大神經,想要擺脫,還是無力,堆積得多了,她就莫名的煩躁起來,不想再聽他說什麼女兒,父親之類的話。
“那條項鍊是媽媽留給我的唯一東西,我不想還給你,但是如果你執意要走的話,我也不強求。”說完轉身就要走,孔道賢叫住她,“你要去哪裡?”
何蔚藍腳下頓了頓,卻沒有轉身。
“如果沒什麼事情,我們最好還是不要見面了。”
孔道賢氣極,“爲什麼你要這麼說,你是我女兒,無論你多麼不願意承認,也改變不了事實,你媽媽也希望我們相認的不是嗎,要不她爲什麼把那條項鍊留給你?藍藍,你是我女兒,你不能再回到陸承佑身邊了,你聽到沒有?”
孔道賢想跟上去才走了幾步,便開始大口喘息,祥叔趕緊上去扶着,寬慰道:“老爺,先別急,身子要緊。小姐不是小孩子,她會想明白的,給她點時間。”
在開車前往墓園的路上,司機在心裡已經猜個大概,這會只見孔道賢一行人出來,卻未見何蔚藍人影,便疑惑的轉頭看了看陸承佑。
“少爺,他們已經走了。”
陸承佑沒有說話,又坐了一會兒,推開車門下去,司機趕緊也下去,拿出一把傘爲他撐着。
陸承佑從未來過這片墓園,以前清明掃墓的時候,不是陸叔琴姨陪着她,就是她獨自一人。
但是司機送過何蔚藍過來,輕車熟路的,在墓碑中穿梭着拐了幾個彎,便看到雨中一抹削瘦單薄的身影了。
“你回車上等着。”
陸承佑命令着,眼睛卻是看向前方的,司機點點頭,離開了。
何蔚藍望着馮雅琴的墓碑正在出神,沒有聽到身後傳來的腳步,直到他與她並肩站在一起,那熟悉的氣息讓她驚得猛的一擡頭,看到他面無表情的盯着墓碑看。
他憔悴了很多,這是她見到他,心裡涌起第一個想法。
剛纔她還在想她要怎麼辦,現在不用她糾結了,他出現在這裡,她只有一條路可以走。
見他深邃幽暗的眸子裡一點點聚集起來的冷意,她不自主的拉緊披肩,雖說是夏天,可是在雨裡待時間長了,涼意還是一點點的浸到了骨子裡。
“是不是更恨這個女人了?”
陸承佑盯着那墓碑看,眼眸深諳難辨,只有微側過去的臉頰額角出隱隱可見跳動的青筋。
何蔚藍苦澀一笑,帶着淡淡的嘲諷。
“你一定恨死我們了。”
她的聲音輕而綿長,似低喃又似嘆息,在這飄搖的雨絲裡晃晃蕩蕩的。
陸承佑好久才轉過頭來,他向前跨了一步,正好擋住她的視線,她不得不擡頭看他,他的黑眸同樣的深不見底,只是所見的已是冰寒徹骨,忽而那緊抿的脣角淡淡的一扯,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
她想,他笑起來真的很好看,雖然他不常笑,雖然那笑意也只是維持在脣角一個諷刺的弧度,他依然俊美得令人窒息。
他的手撫上她的臉,她的涼,他的手更涼,如此親密的接觸卻有一股冰涼到骨子裡的寒意戰慄,突地她覺得落在肩膀的雨滴溫暖起來。
“不,我更恨你。”
心像是被錐子刺入,狠狠研磨,尖銳的刺痛令她朦朧模糊的視線漸漸清明起來,臉上的雨水忽然變得溫熱起來,滑到脣邊還有鹹澀的味道。
她緩緩的伸出手,蒼白纖弱的手背上,紫色的青痕清晰可見,那是輸液留下的針眼,她的血管本就細,每次扎針,都要扎幾次才能找到適合的血管。
“把它拿下來,然後,放我走。”
陸承佑的視線移到她細白的手腕上,手鐲被雨水沖刷得更顯閃亮,下端一滴雨水要落不落的掛着。垂下的眸子裡閃過激烈的情緒,連不知什麼時候抓住她肩膀的手都不由自主的握住了。
何蔚藍看不清他的眼睛,但是那緊抿的脣角,卻如一把鋒利的刀狠狠的撕裂着她的心,她的肩膀灼燙,不是因爲那手的溫度,而是因爲他此刻的憤怒。
“我是孔道賢的女兒,看着我你不覺得厭惡嗎?如果是我,我一定會,不僅如此,我恨不得永遠不要見到讓我厭惡的那張臉。”
她的口氣很厲,眼光同樣的發狠,但是因爲疼痛而留下的淚,卻讓她這份強裝的面具裂下了衆多痛苦的痕跡。
“你是你,永遠也變不成我,你永遠是善良的,我總是邪惡殘暴的。我厭惡你,但是不見你的方法有百種千種,爲什麼我要選擇對你來說最好的,對我來講卻無益的一種?”
陸承佑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如果可能,她想現在她被他拆骨入腹也不稀罕。
“爲什麼,我們在一起只會彼此痛苦。”
何蔚藍不敢想象他們以後會怎樣,她害怕時間長了,如果以往的那點美好也被他們消磨殆盡了,那她的人生裡還有什麼?
“不,我們不會痛苦,如果真要痛苦的話,也只是你痛苦。”
陸承佑不再和她廢話,拉着她就往外走。
何蔚藍突然覺得害怕,掙扎着大喊,“你還想像以前一樣把我關起來嗎?那你現在做的理由是什麼?拿我威脅孔道賢?”
“你算什麼,我要拿你威脅他,你還不夠資格!”
陸承佑暴怒的大吼一聲,何蔚藍被嚇到了,看到他充滿血絲的眼睛,她慢慢的蹲下去,嗚嗚的哭了起來。
“你放我走好不好?當年爺爺他們那麼極力的反對我們,甚至讓我離開陸家,一定是知道了我的身世,他們的確是爲了我們好,我不想再被趕出去一次,爲什麼你要這麼霸道,這麼混蛋,你非得讓我被趕出去,你心裡才舒服是不是?你讓我自己走不行嗎?”
最後一句話,她是嘶啞着嗓子喊出來的,喊出來之後,便沒聲了,像是哭着噎住了。
雨傘早就被扔掉了,陸承佑站在那裡,看着他不說話,淡淡的表情沒什麼情緒變化,只是靜靜的看着她。
等半天等不到回答,何蔚藍從雙臂間擡頭,雨霧朦朧中,他正望着自己,雨水淚水沖刷得她睜不開眼睛,她慢慢的伸出手,抓住他的手,祈求的看着他,嘴脣顫抖如風雨中飄搖的一朵芍藥,不帶一絲血色。
“放過我,求求你!”
像是過了一個世紀那麼長,他什麼話也不說,只是望着她。
她不知道還要等多久,眼前的一切都開始變得模糊,包括他的身影,她下意識的晃了一下他的手,下一刻,她就被猛地抓起,肩膀的刺痛讓她朦朧的意識稍微清明一些,然後她看到他的眼睛,一雙狠光畢現,凌厲鋒芒的眼睛,他的聲音更像是一場突然而來的暴風雪,瞬間冰封了她所有的感官知覺。
“你想得美,我纔不會放過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