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很大，海風卻很冷，吹在臉頰上，還帶着一絲鹹味兒。
黃茂祥被迫上前，向蘇辭演示，當年他具體是在哪個位置，將人扔進去的。
蘇辭跟着他的腳步走，看到他站在岩石上，只需要輕輕一推，他就會掉進去，然後被海浪捲走，她就忍不住伸出了手……
一隻大手，卻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捉住了她的手。
她猝然扭頭去看，便見站在自己身邊的是左司驍，捉住她手的人也是左司驍。
“小妖，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如果將他推下去了，那我呢？我和孩子呢？我們怎麼辦？”
按照Z國律法，殺人就是要償命的。
爲黃茂祥這樣一個人償命，值得嗎？
蘇辭的雙手在顫抖，就剛纔那一下，她的腦海中，幾乎都是空白的，唯一能夠想到的是，將黃茂祥推下去，就能爲媽媽報仇了。
現在看着左司驍的臉，聽着他的話語，她才猛然醒悟過來，自己剛纔有多可怕。
黃茂祥也聽到了左司驍的話，看向蘇辭的目光，充滿了後怕。
剛纔，他差點就丟了性命！
他立即轉身往回跑，跑到莫江流他們的身後，確保蘇辭和左司驍無法將他抓到前面去。
海浪還在一聲聲擊打着岩石，發出嘩啦啦的聲響，泛出一層層白色的泡沫，最後消失不見，然後很快就會推過來新的海浪，如此反覆，彷彿不知疲倦。
天空不知道什麼時候昏暗下去了，烏雲慢慢聚集在天上，緩緩地徘徊着。
遠處的遊客們，都在準備着離開。
下雨天的海邊，總是諸多兇險，工作人員都在組織大家撤離了。
左司驍捏了捏蘇辭的肩膀，“小妖，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我，還有寶寶。”
蘇辭愣愣地看着他。
左司驍：“小妖，我們回去吧，就要下雨了。”
“司驍你說，現在報警，讓警察去打撈屍體，還能打撈到嗎？”蘇辭終於開口，海浪的聲音將她的聲音衝得破碎不堪。
但左司驍還是聽清楚了她的話。
“我們可以去找警察問問看。”左司驍道：“小妖，大海是個好地方，無邊無際、自由自在，媽媽在這裡，反而是一種解脫，你不必爲她感到難過。”
蘇辭又不說話了，似乎在思考左司驍話語的真實性。
她記得媽媽愛山上的野花，媽媽愛鄉間的自由，媽媽愛天上自由的風和自由的白雲。
所以，媽媽也愛自由自在的大海的吧？
左司驍將她摟進自己的懷中。
一道悶雷在天際炸響，緊接着一道白光劃破天空中密佈的烏雲。
似乎要下雨了。
蘇辭忽然拿開左司驍圈在自己身上的手，她轉過身，面朝大海，往前走了兩步，左司驍一直寸步不離地跟着她。
忽然陰暗下去的天空，越發襯得她臉色蒼白。
走了兩步，她就站定了，她一會兒看着浪濤滾滾的海面，一會兒擡頭看雷聲滾滾的昏暗天空。
左司驍一直記得她對雷雨天氣的畏懼，此時更是緊緊地盯着她，不管她要做任何消極的舉動，他都保證能夠在第一時間攔住她。
但她什麼都沒有做，只是安靜地站在原來的地方。
風吹過來，將她的衣襬和長髮吹得獵獵作響。
她長長久久地盯着天空看，像是在等待什麼。
她看着天空，左司驍就看着她。
莫江流他們站在三米開外的地方。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概有六七分鐘的樣子，一道閃電劃開天際，悶雷再次滾滾落下，不一會兒，嘩啦啦的雨水，就掉落了下來。
左司驍脫了外套，雙手撐開要遮在蘇辭的頭頂上。
蘇辭卻說：“司驍，讓我淋一淋雨。”
左司驍似乎不太明白蘇辭的用意，但又好像明白她的意思，他收回外套，就站在她的旁邊，“好，我陪着你。”
蘇辭繼續仰首望着天空，目光倔強。
雨水不斷地落在她的身上，有點冰、有點冷、還有點疼。
沒一會兒，站在雨下的他們，全都溼透了。
左司驍不知道她要站到什麼時候，但她站在這裡，他也就陪着她站着。
不知道閃過了多少次閃電、也不知道劈下了多少驚雷、海浪也不知道擊打了岩石多少次，他們身上都已經溼漉漉的了，雨水從頭髮上不斷地滑落、滑落……
蘇辭還站在雨中，沒有動。
左司驍還站在她的身邊，陪着她一起。
莫江流他們也沒有走遠，依舊站在三米之外的地方，黃茂祥身子冰冷、身上疼痛，所以，他在不斷地顫抖，嘴脣發紫，恨不得立即能夠離開。
終於，蘇辭轉頭看向了身旁的左司驍。
雨水從她的頭髮上滑落下來，再順着她的身子曲線，掉落到石板上。
她擡起雙手，抹了一把左司驍臉上的水，之後，她捧住他的臉頰，仰首看着他。
“司驍，你有沒有發現，我能夠在電閃雷鳴中站立了？”她像個小女孩，邀功似的問他。
左司驍大幅度地點頭，“嗯。”
蘇辭繼續看着他，冰涼的手依舊不斷地給他抹去臉上的水，但是雨太大了，根本就沒有用，然而她卻樂此不疲。
她的嘴脣不停地蠕動，卻說不出什麼來。反覆地給他的臉頰抹去幾次雨水之後，她忽然踮起腳尖，撲進他的懷中，纖細的手臂圈住他的脖子。
“司驍，二十年來，每次電閃雷鳴的時候，我都覺得很可怕，我總覺得電閃雷鳴的日子裡，會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但是現在我不怕了，剛纔電閃雷鳴的時候，我一直看着天空，我發現自己不害怕了。”
她的聲音混雜着雨聲，鑽進左司驍的耳朵裡，如同重錘敲打在他的心上，他將她抱得更緊了些。
媽媽去世的時候，她被困在那場大雨裡，一困就是二十年時間。
這大半年，發生的事情太多，與媽媽相關的事情，她遭受的打擊太多。
一個人在極度痛苦的時候，要麼毀滅，要麼破繭重生，左司驍感到很慶幸，他的小妖是破繭重生。
想到這裡，他心中又軟了許多，將她抱得更緊，緊到蘇辭幾乎要呼吸不過來。
“司驍，我媽媽死了，真的死了……”她在他懷中，再次哭起來，淚水很快被雨水沖刷掉。
媽媽死了，她也該醒了，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