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亮,夜色還未完全褪去。
冷奕宸的手機吵醒了相擁而眠的兩人。黎昕微微嘟囔了幾句,冷奕宸抓起旁邊的手機看了一眼,接通了電話,下牀走到房間外。
房門沒有緊閉,冷奕宸通話的聲音斷斷續續傳進房間。言語中提及喬薇的名字讓黎昕漸漸清醒。
喬薇很久沒有出現在黎昕的視線內了,黎昕多多少少也知道了喬薇失蹤的事情。這個女人作爲黎昕的親生母親,又將黎昕殘忍的拋棄和傷害過。對於黎昕來說,喬薇帶給她的感情很複雜。
不可否認的是,到底黎昕還是在意喬薇的生死的。黎昕自己也說不清楚,也許是因爲血緣,也許僅僅是因爲對兒時對親生父母期盼的執着。
房間外通話的聲音停了下來,冷奕宸拿着手機走回房間。黎昕看着他,片刻問道:
“找到喬薇了?”
冷奕宸抿脣看着黎昕點頭:
“要去看嗎?”
黎昕點頭:“好。”
換了衣,冷奕宸載着黎昕往第七醫院駛去,黎昕有些驚訝,那裡是精神病院,他去那裡幹什麼?猛然間,她的心緊了一下,莫非是——冷奕宸探過一隻手來,輕輕地握住了她的手,溫度從他的掌心鑽進來,讓她暫時心安了一些。
車停,冷奕宸小心地護着她從車上下來,已經有人安排好了,單獨的一間病房,黎昕站在窗口看向了裡面。那女人滿頭花白的頭髮,臉上有深深幾條傷疤,蚯蚓一樣拱着,扭曲着,她緊緊地抱着一個枕頭,不停地拍着,小聲哼着別人都聽不懂的歌謠。
黎昕的手指緊緊地抓着窗戶上的不鏽鋼欄杆,喬薇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她到底去了哪裡?怎麼臉成了那樣?
“她被傅玉姍賣給了人販子,經過幾次轉手,賣到了貴州的山區裡,給一個四十多歲的殘疾男人當老婆,她那時候已經知道隋江是背後的人,她害怕隋江會害你,一直想辦法逃,每逃一次,就被毒打一次,還要幹很重的活,你知道山裡的女人都是要勞動的,她逃了六次,最後一次跌下了山溝,這才逃過了村裡人的追逐,她摔斷了腿,爬下了山,一路乞討要飯到了貴州的一個小縣城裡,又爬進了一個派出所,只是不停地說有人要害她女兒,民警想查,可是苦於不知道她的身份,可她已經神智不清了,所以只能把她送進了收容站。”
“你們,小鬼,躲開,別咬的我的萱萱。”
突然,喬薇尖叫了起來,摟着那隻枕頭猛地鑽進了牀底下,那歇斯底里的叫聲讓黎昕不忍聽下去,她猛地轉過身,快步走到了一邊扯下了助聽器,不讓那讓她難受的聲音鑽進耳朵裡。
“隋江爲了減輕罪行,又在牢裡供出了傅玉姍勾結人販子的事。不過醫生說她的大腦受到了重創,可能是摔下去的時候傷到的,她的記憶只停留在剛生下你的時候,她只記得你叫萱萱。”
冷奕宸過來輕輕地攬住了她的腰,把助聽器塞回了她的耳朵,低聲說道。
“你還恨她嗎?”
黎昕輕聲問道。
“她已經受到懲罰了,我不恨了。”
冷奕宸誠實地答道。黎昕轉身慢慢走到了窗戶邊上,看着牀底下的喬薇,她正瞪着渾濁的雙眼看着黎昕。
“萱萱。”
喬薇突然又大聲喊道,可是這一聲卻是衝着黎昕喊的。喬薇手腳並用從牀底下爬了出來,幾步就衝到了窗邊,一手摟着枕頭,一手顫抖着伸向了黎昕,可是窗戶並未開,她的手指只能觸到冰涼的玻璃,落在黎昕臉的位置。
“萱萱!”
她尖叫着,拼命捶打着玻璃。
“快,鎮定劑。”
一邊護士連忙說道,黎昕卻輕聲說:
“請打開窗戶。”
“可是,她會傷到人的,她咬傷了好幾個人了。”
護士爲難地說道,黎昕卻肯定地點點頭,護士這纔打開了窗戶,又守在一邊警惕地看着喬薇。窗戶打開了,喬薇枯瘦的手伸了出來,輕輕地落在了黎昕的臉上,她一面輕撫着,一面喃喃地又哼起那支別人聽不清的歌謠來。
黎昕的腦中漸漸迴旋起一支旋律來,似乎從很遠很遠的地方飄來,又深深地刻在她的心裡,她伸手輕按着喬薇的手,小聲唱道:
“馬蘭花,馬蘭花,得到了你,要啥就有啥,你是我心裡的希望花。”
每一個女人,初當母親時,都是溫柔而充滿希望的,喬薇也是,她懷着黎昕的時候,每天都會溫柔地哼唱着這首歌,期待着小寶寶的降臨。儘管後來她拋棄了這孩子,可是沒有一天心裡不在悔恨着。
“回去吧,護士會好好照顧她的,過幾天再來看她。”
冷奕宸輕輕地拉開了黎昕,可是喬薇頓時又狂躁了起來,不停地拿着枕頭擊打着欄杆,瘋狂地叫着萱萱。護士們眼看她已經完全不能控制情緒了,連忙開門進去,把她按到了牀上,給她打了一針鎮定劑。
下了樓,黎昕在一株大樹下停住了腳,現在是春末夏初了,滿樹的碧綠灑下了一地清涼陰影。冷奕宸從背後輕抱住了她,看到喬薇,他也明白了一件事,一味仇恨一味尋思着復仇並不能讓人獲得解脫,很多時候,放下,纔是最大的解脫。愛情的魔力莫過於此吧,讓他放棄了去恨,讓他擁有了現在的生活,她,還有未出生的孩子們。
他拉開了車門,小心地扶她上了車,替她繫上了安全帶,往家的方向駛去。夕陽在天空中濃濃地展開,有一羣白鴿撲扇着翅膀從車的上方飛過,漸漸變成一個個小白點。
“奕宸,我愛你。”
黎昕突然側過臉來小聲說道。
“嗯。”
他淡淡地應了聲,伸手過來,捉住了她的手放在脣上輕吻着,就像他那次說的那樣,愛那個字,他只說一次,可是,他會做一輩子!
十年後。
冷家別墅裡又傳出了哇哇的嬰兒的哭聲,黎昕連忙從牀上起來,抱起了初生的嬰兒,這是他們第三個孩子,明明很小心,怎麼又懷上了?黎昕想着第一次生產時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就怕得要命,可是孩子既然來了,又捨不得拿掉,便又生了下來。
那段時間她正和他鬧彆扭,瞧不慣他那大老爺的態度,總使喚得她團團轉,可是吵了沒多久,她就懷上了,八成就是臭男人的陰謀詭計!她低頭逗弄着懷裡的小傢伙,怎麼長得又和他爸一模一樣,就鬱悶了,怎麼三個孩子沒一個像自己的?他也沒這麼霸道吧,生的孩子全像他?
正想着,門外又傳來了爭吵聲,是那對雙胞胎兄妹正在吵架,她煩躁地拉開門吼道:“再吵,去把自己的球鞋刷掉,否則明天就光着腳上體育課!”
“我不,爸爸說會買新的給我。”
大女兒一瞪眼睛,十足孔雀的模樣,叉着腰說道。
“你敢!”
黎昕也一瞪眼睛,目光落在兒子的手上,他手裡抓的是什麼?瞧仔細,她頓時又抓狂了,怎麼把她的寶貝給拿出來了,兒子見她瞪自己,便舉起了手裡一疊紙,大聲念道:
“這世界上除了我,你誰也別想嫁!你是我今生唯一的新娘……媽媽,我把這個抄給小婷好不好?”
啊呸!小兔崽子完全遺傳了他爹的孔雀花心性格,可是完全沒有遺傳到他爸死也不開口說甜蜜話的那一面,一張小嘴兒哄得班上的女孩子們對他迷戀至極,甚至還追到家裡來。
“給我去刷球鞋!”
她把小寶寶放回搖籃,一手擰住一個孩子的耳朵就往樓下趕。
“媽,你放手,媽,我的耳朵!不漂亮了啦!我今後要嫁王子的啦!”
大女兒尖叫起來,兒子卻哈哈大笑起來:
“冷兔子,你還想嫁王子,我看你嫁兔子還差不多!”
“好啊,你這個冷小豬,看我不打死你!”
女兒掙脫了黎昕的手,尖叫着又朝兒子撲了過去,兩個人很快就扭成了一團,倒在了地板上,而女兒很快就佔了上風,騎到了兒子的身上,狠狠地掐着兒子那張酷似冷奕宸的英俊的臉。
“乖兒子,我們不理臭孩子。”
黎昕捂着耳朵,無奈地回了房,關上了房門,輕拍着搖籃裡的小傢伙說道,小傢伙烏黑的大眼睛咕嚕咕嚕一轉,就笑起來,接着黎昕便聞到了一陣臭味……小傢伙拉了!
這個家……黎昕想嘆息,又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快活地繼續忙去了,客廳裡打鬧聲還沒停,不過她知道這對小冤家過會兒一定會乖乖去洗球鞋,因爲他們的爸爸也害怕冷太太——vm的幕後老闆瞪眼睛!
用女兒的話說:那可是很可怕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