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1 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了我,是不是?
有時候淡淡一句,明明沒有海誓山盟,卻像烙進骨裡的誓言,“淨身出戶”四個字,哪個豪門中人可以看淡至此,但申璇輕輕一瞥,看到的居然是男人的散漫。
在這種時候,他居然是這樣的神情。
他真的無所謂嗎?
這樣的無所謂。
哪怕“淨身出戶”?
這世上最美好的誓言恐怕就是如此吧,像是要拿走人拼盡一生掙來的榮耀來做賭注,而他的眼裡,只有贏,沒有輸!
當初結婚時,沒有相攜緊挽的臂彎,如今籤協議時,卻有溫熱相扣的手掌。
一筆一畫的寫下都是--誓言。
待兩人簽好字,裴立將協議書收好,“錦程,你去叫阿生過來,讓阿璇在這裡等你好了。”
裴錦程看一眼申璇,“我去去就來,等我一起回梧桐苑。”
申璇點點頭,“嗯。”
書房裡只剩下裴立和申璇二人,協議書被裴立鎖進抽屜裡,而後拿着鑰匙朝着申璇走去。
申璇怔怔的站在原處,直到手被老人拉起,手心被攤開,已經被握熱的鑰匙放在她的手心裡。
“爺爺?”
“阿璇,我信得過你。”裴立把她的掌心合了起來。
“爺爺~”簽字時,那麼神聖的時候,她都沒哭,聽到老人說“我信得過你”時,突然間淚腺酸脹,明眸裡氤氳起的水氣,讓她顯得無措,“爺爺……爲什麼不把鑰匙給錦程?”
裴立大方一笑,“他是個男人,你若有一天設計他,讓他身無分文了,他應該想辦法去掙,而你是個女人,做事業沒有男人容易。”
老人的頭頂是明亮的燈光,映進眼底那些光卻變得分外柔和,甚至安詳,“錦程很多時候不夠好,但是他也有很多優點,我想,他再糟,植物人怕也是極限了,曾經你都能好好守着他,這輩子,你也要好好守着他。”
“阿璇,他再壞,你也當他是個吃喝拉撒都要你伺候的植物人,別跟他計較,你們太年輕了,有時候年輕時候犯一點錯,若不被原諒,留着一輩子都無法釋懷。”裴立伸手把申璇眼角的淚花輕輕拭去,他掀仰着眼,無奈一笑,“阿璇,爺爺老了,你看,你都比爺爺高,爺爺年輕的時候跟錦程一般高,如今是一年比一年矮了,骨頭在縮了……”
申璇心裡突生悲慟,搖頭道,“爺爺!您不老!一點也不!”
“好好好,不老。”裴立淺淺笑道,“當年你奶奶賭氣去了法國,一直找不到她。直到去逝前才通知我去,她自己也難過,死前告訴我,永遠都不要去法國了,她也是個執拗的人。哎,我這心裡面的疙瘩到現在也沒解開,你們啊,別步我們這些人的後塵……夫妻之間,不能動不動就離家出走,知道嗎?”
“嗯。”申璇這才憶起,裴家的產業在法國是沒有的,似乎想到了什麼,卻也沒提,“爺爺,我不會了。”
裴立滿意的輕點了下頭,“年輕的時候男人難免犯糊塗,男人現在好,也不定永遠都好。這抽屜裡,我留了遺囑,若有一天錦程他權勢滔天,非要對不起你,你又根本拿他沒有辦法,爺爺給你做了一個基金,是那時候你剛入裴家家譜時,我拿着你的資料去瑞士做的,最初還想通過先進的技術讓你給錦程生個孩子,可時間越久啊。”
裴立“哎”了一聲,訕然一笑,“人老了,做事情就不如年輕時候絕決,人心都是肉長的,連自己家裡人都做不到那樣照顧一個人,爺爺是有眼睛的,看得到你的真誠。後來想想,錦程這輩子怕是就那樣了,你是個好姑娘,再過五六年,他再是好不了,家主總是要換的,裴家子嗣是有的。我就給你找戶人家,總不能真讓他誤你一輩子。你名字在裴家的家譜裡,就是我裴家的人,給你弄個基金,你有了那麼厚的嫁妝,到時候真要嫁人,也好風風光光的,腰板也挺得直。”
申璇緊緊的捏着手中的鑰匙,泣啜不止。須臾後,手臂顫顫打開,抱住裴立,曾經居然覺得自己不欠裴家,可如此厚重的信任,她何曾報答過,若不是這次回來,她到現在也不會知道,原來很久以前,自己已經被爺爺這樣對待過,“爺爺,是阿璇對不起您!一直在辜負您!”
裴立安慰的拍着她的後背,輕聲說,“過去的事,就不提了。裴家人誰也不知道,錦程也不知道,你也不要告訴別人,爺爺這心太偏,一碗水怕是端不平了。若以後錦程-真會對不住你,你就拿着那些基金,好好過日子,可別做傷害自己的傻事,若真有那麼一天,是爺爺對不住你,沒有管教好他……”
申璇聽着裴立緩緩說完,手中緊捏着的鑰匙硌疼她的掌心,滿框的淚水簌簌落下,頭搭在老人的肩頭,深深吸了好幾口氣,鄭重說道,“爺爺,我們會好好在一起,好好的。”
裴立長嘆一聲,頭上薄薄的雪發在燈光偶閃晶光,“好,一定好好的。”說着,把申璇的手臂握着往外輕輕一推,看着她哭花的臉,開懷一笑,“等身體將養好了,生個孩子,錦程不小了……”
“好!”申璇擡起手背抹着眼淚,“爺爺,您到時候一定要在產房外等着我,孩子生下來,第一個給您抱。”
蒼眸都點起來星亮的光,那些光芒裡全是希翼和憧憬,忍不住哈哈大笑,“好好好!”
回往梧桐苑的路上,申璇慢悠悠的走着,路邊柳芽已成柳葉,嫋娜着的腰肢迎風而動,路燈下的長椅靜默的安放在原處,那裡旖旎的影像又在復放,她忍不住望着那處長椅,有些發怔。
那時候她鑽在他的大t恤裡,就在那處長椅……
裴錦程順着申璇的目光看過去,回神後揶揄道,“還在回味嗎?”
申璇被裴錦程這樣一句話,當即弄得面紅耳赤起來,“亂講什麼?”
“走吧走吧,讓你坐在那長椅上回憶一下。”裴錦程拖着申璇便往那邊走去,申璇拖拽着不肯過去,卻又拗不過,“裴錦程,我要回去!”
裴錦程笑容擴得更大了,有一種壞心思得逞後的幸災樂禍,“害什麼羞啊?只是讓你回憶,又不是讓你情景再現!”
申璇一跺腳,冷着臉罵道,“你!神經病!”
“你這張嘴又開始罵人了!”男人一說完,一側身把女人抱了起來,若不是申璇在裴家養成了不敢大聲喧譁的習慣,這一抱保準把她弄得驚叫起來,她被他抱得很高,再高一點,便可以把她扛在他的肩上了,低着腰去打他的後背,“裴錦程!你放我下來!”
“馬上!”裴錦程坐下來,便把申璇放了下來,沒有放在他的腿上,而是把她放在他的旁邊,同他一起坐在椅子上,拉住憤然起身的女人的手腕,“阿璇。”
溫柔的一聲,“陪我坐一陣。”
鬆了她的手腕,拍了刷過防水漆的木條椅面,“坐一會,說說話,我們再回去。”
裴家的綠化做得很好,彷彿置身森林公園,面前是清涼的護宅河和岸邊垂柳,背後是幽靜茂密的樹林,這個季節的g城,已經有了蟲鳴,讓夜更美好了。
她在他身邊坐下來。任她的手被拽入他的掌心,被綣起,被包裹。
“阿璇,人生很奇妙,你發現了嗎?”
“嗯。”
他悠悠感嘆道,“也許早就知道裴家的家主是我的,所以在得到這個位置的時候,並沒有太多感覺,但是你肯自己主動回到裴家,又去找爺爺要入家譜,竟讓我欣喜若狂。”
他一偏頭,流光溢彩的鳳眸裡,鎖住她閃動的瞳仁,“阿璇,你說你四年前的那個冬天,沒有到過g城,沒有去過紙醉金迷的夜場,沒有跟我發生爭執,沒有拿起那瓶琥珀色的軒尼詩砸向我的後腦……”
她閃動的瞳仁裡渡上一層水銀,提吸了一口氣,他說他對那些信無動於衷,如今卻一字不漏的複述給她,又算什麼?“錦程……”
裴錦程靜靜的看着女人的眼睛,看到裡面那些飄渺浮動的情愫,輕緩道,“你說的那些話,是真的嗎?阿璇,四年前的那個冬天,你後悔來到了g城,後悔去了那個紙醉金迷的夜場,後悔跟我發生爭氣,後悔拿起那瓶琥珀色的軒尼詩砸向了我的後腦,是不是……”
申璇提吸而進的氣息又顫顫呼出,訥訥點頭,“我後悔……”
裴錦程心下一緊,“你最後悔的,是認識了我,是不是?”
“對!我最後悔的,就是……看見了你!”她在他眸色漸冷後,伸手摟住他的脖子,臻首偏偏擡起,迎吻住了他的嘴,感受到他扣住她的後腦時,嘴脣從他嘴裡逃離,吁吁澀哽道,“我後悔,後悔第一眼看見你,就想去……接近你,就跑去接近你……”
他更用力的扣緊她的後腦,抵上來,明明昨夜還那般的憐惜她,這時候,他卻如此用力的將她的後腦壓向他的嘴脣,用力的撕啃着她的嘴脣,用力的捏住她的肩骨,用力的呼吸,發狠一樣!
耳邊都是夜場裡那些重金屬的音樂,震破耳膜,那些音響太過強悍,年輕人的吶喊聲太過歇斯底里,那些音樂不僅僅震着耳膜,還一陣陣的震着人的身體,感覺包裹着內臟的皮囊和骨架都有些經不住摧殘,挑戰着所有年輕人的神經。
那種音樂像是在向所有人挑戰,誰能堅持,誰能扛住,誰能吶喊,誰能毫不退縮,誰纔有資格標榜自己年輕,於是那裡的人,無一不瘋狂,無一不尖叫,無一不手舞足蹈,他們生怕自己被忽略,生怕自己再無活力扭動吸引他人的注意。
那時候的他,感覺自己老了,他隨着發小一走進那裡,已經皺了眉。舞池裡,樓道間的男子女子,或異類或妖嬈,都是他無法忍受的,就連那重重的音樂,他也受不了,“嘣呯嘣呯”的叫囂着,震得人胸膛都在發顫,心臟的都跟着一起受罪。
那時候一擡眼,便看見扶在欄杆上的小腦袋,一頭亂糟糟的發,那打扮看着真是倒胃口,多穿點會死嗎?可那一頭亂髮下的臉蛋兒在忽明忽滅的燈光分外扎眼。
夜場的音樂太討厭,那音樂簡直是噪音,讓人煩亂,特別是那種敲胸捶骨一樣的震動感,心臟有問題的人,一定不敢在那種地方呆,否則一定會心率過快而死。
他兇猛的吻着她,手指梳進她的發裡面,揉着她的頭皮,舌像風暴一樣在她的檀口中肆掠,他咬破她的嘴的心都有了,把她咬下來,一塊塊的吃進肚子裡去!
“啊!”她低低叫出了聲,“錦程!”
“申璇!”他扶捧住她的下頜,“你記住了,你若哪天想要離開我了,你就一無所有了,不僅僅要你離開時一無所有,我還要申家的人一無所有!”
“裴錦程!你卑鄙!”申璇氣岔!掄起拳頭便去捶打他,“憑什麼只有我!你混帳!”
“因爲我。”他粗沉的喘息着,“因爲我,沒有你壞。”
這女人,怕是他見過最壞最壞的了,從未見過這麼可惡的女人,一次又一次的弄得他心神不寧,哪怕是現在,他都感覺抓不住。
如他在白珊面前說過的一般,他有這麼好的家世,他有這麼好的皮相,他有模特一樣的身材,他待人那麼紳士,什麼樣女人會沒有,什麼樣的女人會得不到,可是他就是抓不住她。
好不容易抓住了,她又像一捧水,像一縷煙,一握便溜走,又像隨處可見的空氣,一吸便進肺裡,可是到底有沒有進到他的身體裡,他根本不知道,完全不知道四周的空氣,哪一個是她的泡泡。
爺爺定的家規是好的,這女人若是有一天要跟他玩花花腸子,他就要讓她淨身出戶,不過她是不在乎的,要不然上次就不會那樣離開,搭上申家,她可是怕得不得了,壞女人,只能用壞的招來對付!
這個壞女人!
以後再也不會跑了!再也不敢跑了!
林子裡的古樹之後,坐在樹根下緊緊捂嘴流淚的女人,即使在這樣溫暖的g城,也在瑟瑟發抖。
她從小跟他們混在一起,他說他喜歡那樣的淑女,像公主一樣的淑女,會有齊肩的發,白色小洋裝,粉色的淺口淑女皮鞋,白色的花邊襪,安安靜靜的坐在鞦韆上,任什麼樣的男孩也叫不走,哪怕長得很漂亮,哪怕有很多男孩向她招手,哪怕外面you惑無窮,她也會端莊的坐在鞦韆上,晃動自己的鞦韆,不爲任何男孩所動,直到有一天,她長大了,她的王子出現了,她纔會跟她的王子一起離開那個鞦韆架,那纔是真正的淑女,像公主一樣的淑女。
他說那種話的時候,他們都還年少,她那時候還約摸不過十來歲。
她就一直做着他說的那種女孩,她挑選白色的衣服居多,她的頭髮一直都齊肩,粉色的小玩意也很多。除了他,她誰也不理,不單獨和任何男孩走近,她想做他心裡面的那個公主。
她十六歲,他才牽了她的手,她的王子牽了她的手。
她所有的幸福和期待,都在十六歲的時候畫了一個圈,一個圓圈。
可是四年前,她的圓圈缺了一塊,然後不停的有人啃着她的圓圈上的線條,一點點的,一點點的啃噬着,她死死的想要守護,那個圓圈越來越殘破,越來越不堪。
她爲他變成他想要的樣子,變得她已經忘了沒變之前的自己是什麼樣子了?
她是否也下過河塘?是否也爬過古樹?是否也逃過課?是否也欺負同班同學?
她都忘了,全忘了,只記得她魔怔一般的爲他變着,直到變成他滿意的樣子,讓他牽了她的手。
背後便是柏油路,潺潺水聲不絕於耳,不絕於耳的何止是那流水之聲。
身後的那些聲音,瘋狂的,癲狂的鞭打着她的嫉妒心,那些快要沉沒下去的嫉妒心一陣陣的被狠狠的抽打着,抽打得全身在痛,痛得她不得不緊緊握抱住雙肩,緊緊的掐着自己。
“錦程……”
“嗯。”
“爺爺說,讓我們要個孩子。”
“那你呢?不要總拿爺爺說事,你告訴我,你想要嗎?”
“想。”女人的聲音帶着些嬌喘,“錦程,我26了,我都結婚四年了,我也想要個孩子。”
男人吻上她的頸子,鼻尖揉着她的側頸,沉啞道,“等你養好,我們就要。”
申璇緊緊揪起他一角衣料,纏在指尖,臉貼在他的耳邊,輕聲羞赧道,“今天晚上,我們可以,輕一點。”
男人的手指修長,滑進她的領口,鑽進她的內衣,夾住那一粒粉梅,脣片輕輕沾染着她的鼻尖,戲謔笑道,“我怕我到時候,輕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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