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章 裝傻
張媽被嚇了一跳,趕緊拿了帕子給她擦,“哎喲,我說姑娘啊,你這是怎麼了,怎麼突然就哭了,是不是我說了什麼讓你傷心的事情啊?你看,這人老了話多嘴碎,你可千萬別想不開。”
張媽本來就是希望能開導開導這孩子的,結果卻把人弄得哭了,要知道,這孩子從來到這兒開始,除了發呆和沉默,可是連眼淚都沒掉過一滴的。
“姑娘,快別哭了,咱們樓下客廳看電視節目好不好?”
說着扶着繼續走。
到了樓下,趕緊把電視給打開。
張媽年紀大了,也不經常看電視的,所以也不知道什麼好看,只知道自家孫子都喜歡看動畫什麼的,於是就調到卡通頻道。
裡面放的正是那個長着兩個大板牙的海綿寶寶。
張媽是不知道那放的是啥玩意兒,只記得自己孫子似乎是看過這個的,於是道,“姑娘,你看,這個動畫多搞笑啊,你可別再傷心了。”
說完把遙控器放下,又上樓去把端上去的粥端下來,放在她面前,哄孩子一樣,“邊吃邊看好不好?”
把粥端到她面前,她接過來機械的喝着,眼睛不離屏幕,看到可笑的場景也不笑。
不知道究竟看進去了沒有。
這時候,外面明晃晃的車燈閃過,“好像有人來了,你慢慢吃,我先過去看看啊。”叮囑完了起身出門。
鐵藝大門外,車子已經開了進來。
但顯然不是上次來的那個呂先生。
張媽眯了眼,細細看過去,只覺得車子眼熟。近了才忽然想起,這車子可不就是自己才被招進來不久時,東家過來暫住時開過的車子?
那已經是半年前的事情了呢。
她來了大半年了,也只見過東家一次而已。
車子停下,車上下來的,果然是一身風衣的東家。
“任以秦先生。”
張媽趕緊給他開門拿拖鞋,然後接過任以秦的風衣。
任以秦一進客廳就看見於時苒坐在那裡,手裡端着粥碗,眼睛死死盯着電視裡那個裝瘋賣傻的海綿寶寶。
“她最近怎麼樣?”任以秦鬆了鬆領帶,問。
“一直是那個樣子。”張媽如實回答。
任以秦點了點頭,“沒別的事了,你去忙吧。”
張媽點了點頭,“先生有沒有吃過晚餐,要不要準備些?”
任以秦隨口道,“隨便準備點兒吧。”
張媽這才離開了。
任以秦徑直走到於時苒跟前,拿起遙控器把電視關了。
於時苒這才機械地擡頭看向他,卻沒有什麼反應,彷彿他是個完全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樣。
“怎麼,還沒清醒過來?”任以秦在她對面坐下來,左腿搭上右腿。
於時苒自顧自地喝着粥,不說話。
好像根本沒聽見他的話,又好像他說什麼她根本就聽不懂。
任以秦看着她這個樣子就覺得來氣,起身把她手裡的粥碗奪過來,啪地一聲蹲在茶几上。
“我在跟你說話。呂錦城跟我說了,你根本沒問題,只是下意識地拒絕外界的一切而已。這種症狀,十天以內會自動好起來。而現在已經半個月了,你還要裝下去?”
說道這裡,他忽然好笑起來,你都死過一次了,這點刺激就能將你整成這樣?
於時苒看着他,還是不理他。
只是右手隱隱收緊起來。
任以秦顯得有些氣急敗壞,他自己都不太明白自己爲什麼這麼火大,更不明白自己幹嘛這麼晚了還跑這兒來找氣兒生。
見於時苒還是不理他,他自己在那兒自說自話,和唱戲小丑差不多。
他心裡有種涼涼的感覺,那些火氣突然就那麼滅了下去,竟是連火都提不起來了。
他知道於時苒心裡恨他怨他,不過話說回來了,他又該恨誰怨誰?
她母親的死父親的死,都不是他親手所爲,而她卻把所有的賬都算在他頭上!那他任以秦家的血債,他是不是也該全都算在她頭上的??!
“不說話是吧?無所謂,我看你能挺多久。我有的是時間慢慢跟你耗。我就不信,你能一輩子都這麼過下去。你要是不開口,就一輩子都別想離開這裡。你在這兒等死好了!”
於時苒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他半個月來對她不理不睬不聞不問,只是不想看見她現在這副樣子,今天忍不住來了,她卻還是這樣,除了會動會吃東西,和爆炸當晚,並沒什麼大的不同。
任以秦忽然覺得有些無力。
可是,仔細看着於時苒,燈光下的她,依舊純淨的像只會發光的精靈,即使此刻帶着沒有靈魂的空洞,依然讓他內心深處有種執迷的佔有慾。
這樣的女人,他怎麼會讓給賀遲年?怎麼會送給別的男人?
他又笑起來了,也許,這樣的於時苒,也沒有什麼不好吧?這樣的話,她就不會想着逃走,不會念念不忘那些恨意……
就這樣吧,這樣,真的很好……
轉換了角度,他豁然開朗之下,心情大好。
張媽這時將準備好的晚餐端了上來,是簡單的清粥,配了兩個家常菜。
本來任以秦沒什麼胃口的,這時候,胃口卻突然好了起來,居然吃了不少,還特別有興致的坐到於時苒身邊,像個孩子過家家似的,不停地給於時苒夾菜,直接遞到於時苒嘴邊。
他夾過去,於時苒就張嘴吃。
這種感覺,讓他覺得更好了。
這輩子,第一次喂女人吃東西,新鮮感加新嘗試,讓他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純真了些。
張媽在一邊看着不由自主地覺得有些好笑。
可她不敢,這畢竟是東家。而且,進門的時候,這東家身上的氣勢可是把人壓迫得夠嗆。
晚飯過後,任以秦心情大好地陪於時苒看起了電視。
只不過,看的不是海綿寶寶,而是國際要聞。
看到一半的時候,於時苒開始打瞌睡,竟是犯困了。
任以秦挑着眉毛看她,“要睡覺可以,先去洗個澡,今天晚上我們一起睡。”
於時苒垂着眼眉,手指輕輕抖了一下。
任以秦這時正看着一則關於荷蘭的新聞,自然沒看到。
於時苒起身,上樓去了。
等於時苒完全消失在樓梯口,任以秦才擡頭看向樓上的方向,若有所思的表情。
於時苒進了臥室配備的洗漱間,眼睛緊緊地盯着鏡子裡的自己,鏡子裡的自己,面色蒼白消瘦,看上去像個骷髏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人皮。
便是她自己看了都覺得恐怖。
鏡子裡的她,只從被任以秦囚禁後再也沒有之前的神采,也沒有過去的機敏勁兒,但也不像張媽找到她的時候看到的那種完全沒有神氣的呆滯。
她伸手輕輕的摸着自己的眉眼。
她長得最像母親的地方就是眉毛和鼻子了。
聽父親說,那眉毛眼睛,就好像用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
現在她才發現,自己長得,真的有幾分像母親的。
突然,她對着鏡子裡的自己露出個笑容,然後呢喃自語,“就從今天開始。”
然後脫了衣服,開始洗澡。
這裡的一切設施,都很齊全,比起尋常人家這裡簡直是天堂。
她在浴缸裡足足泡了一個小時才慢騰騰地爬起來,連身上的水都沒擦,就穿上浴袍,出門之前,她又對着鏡子照了照。
鏡子裡她,依然是那個呆滯又遲緩的於時苒。
於時苒出浴室的時候,任以秦不知何時已經進來了,正靠在*頭吸菸。
臥室裡煙霧濛濛的一片,*頭的菸灰缸裡已經堆了好幾個菸頭。
煙霧嗆人,於時苒咳嗽了兩聲,呆呆地站在任以秦面前。頭髮上,溼嗒嗒的水落在浴袍上,印成大大小小的水印。
任以秦挑着眼,把她從上到下打量一遍,對她招手,“過來。”
於時苒站在原地不動。
任以秦便掐了菸頭,起身把她拽到跟前,一把摁在*上。
她這才受驚似的一個勁兒地掙扎,像只膽小受傷的松鼠,可憐巴巴的目光。
任以秦輕嗤一聲放開她,爬起來進了浴室。
一得到自由,於時苒立刻縮到牆角,知道任以秦洗漱完出來,她還是保持那個姿態縮在那裡,不同的只是看到他之後,她呆滯的眼底出現了恐慌驚怕,身體又向後縮了縮,恨不得擠進牆裡去。
任以秦這次沒在喊她過來,而是裹着浴巾大喇喇地坐在*邊,雙眼如鷹隼般注視着她。
她就那麼縮在牆角,像個小老鼠一樣,驚慌地讓他打量着,無處可躲。
“沒想到這個樣子的你,居然還會對我感到害怕。”他笑伸手拿起*頭櫃的葡萄酒,倒了一杯,“怎麼,我在你眼中是凶神惡煞麼?”
他當然沒等到於時苒的回答,而且,他也沒指望於時苒能回答自己的話。
“你和賀遲年的關係破裂,也許跟我是有那麼一點點關係,不過呢,當初她如果愛你,在乎你,就不會完完全全的相信我們之前的事。”他喝着紅酒,彷彿自言自語般,“至於你父親,他的死呢?是罪有因得,如果.....”說道這裡他停頓了一下,如果不是減輕於時苒對自己的恨,他會親自殺了於京山。爲什麼要減輕她對自己的恨意,還在乎麼?
他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想法,繼續說道:“如果你真的恨誰或者想找誰報仇的話,那麼,你更應該去找賀家的兄弟兩個。賀北寅是罪魁禍首,你父親染上毒癮,到死亡,再到死無全屍,都是他一手造成的。而賀遲年,如果沒去營救的話,你父親或許不會死的那麼快,也不會被炸成齏粉。”
他雲淡風輕地說着對於時苒來說最殘忍的話,終於成功地看到於時苒眼底一閃而過的恨意。
道行到底還是不夠深啊。
和他玩心眼,真的是太嫩了。
“當然了。”任以秦繼續說,“你恨我也是應該的。畢竟,我們之間的仇恨由來已久。就算有那麼一刻,我是有那麼一點兒可憐你的。不過,這個世界,可沒有人能靠着別人的憐憫過上泰然的日子。”
他站了起來,蹲在於時苒面前,烏黑的短髮上,沒擦乾的水珠順着髮梢躺下來。
這個男人,似乎生來帶着一股邪惡的魅力,這樣的姿態,換做其他任何一個女人或許都會被迷得神魂顛倒。但他眼前的是於時苒……
“我的憐憫有限,留下你一條命已經是極限了。以後,你就跟在我身邊好了,嗯?”他突然捏住於時苒下頜,迫使她張開嘴。然後,高腳杯裡的半杯葡萄酒,就那麼被他強硬的灌給於時苒。
於時苒沒沾過酒,所以,葡萄酒入喉,又是這樣強硬地被灌進來,她立刻被酒水嗆住,咳得滿臉通紅。
臥室橙黃的暖光,將於時苒的樣子照的可憐又嫵媚,被她胡亂盤在後腦的頭髮這個時候,也披散開來,水滴順着髮梢落下,更襯出美人出浴的味道。
當然,這個美人實在蒼白了些。
可任以秦似乎有些*的愛好,他居然覺得這樣的於時苒,更美,美得他心尖兒都是疼的。
而這份疼,讓他覺得,除了仇恨之外,他的生命,又注入了些別的東西。
可那究竟是什麼,他卻沒半點探知的興趣。
鬆開於時苒,他有些*地勾住於時苒的後腦,順着她脣角輕輕舔了一下。
於時苒一抖,他卻立刻放開她站了起來,“這可是頂級葡萄酒,浪費一滴都是可惜的。”
說完回味無窮地舔了舔自己的脣角,轉身坐回*上,“時間不早了,過來休息吧。當然,如果你想在哪兒蹲一宿的話,我也沒有任何意見。”
說罷,放下酒杯,順手把*頭檯燈關掉了。
臥室裡瞬間一片漆黑。
於時苒蹲在原地一動不動。
如果,任以秦夜能視物的話,就會發現,於時苒此時的目光已經從最初的驚恐害怕變成蝕骨的恨意。
第二天一早,任以秦醒來的時候,發現於時苒居然就那縮在牆角睡了*。
顯然,於時苒是很晚才睡着的,即使現在依然在睡夢中,她眼底的兩團青色依然那麼明顯。
任以秦趴在*上對着她看了許久,才起身把她抱到*上開始洗漱着裝。
下樓,很意外的,呂錦城居然在。
任以秦挑了挑眉毛,還沒開口。呂錦城就放下早茶,道,“真少見,你的睡眠質量能這麼好。”
“怎麼講?”
任以秦在他對面坐下來,張媽立刻把準備好的早餐都端了上來。
雖然見任以秦不過第二次,張媽卻早就知道,任以秦和呂錦城的關係不一般,蔣崢在這裡,就和在自己家是一樣的。
不管什麼時候呂錦城出現都不稀奇。
呂錦城擡手看了下時間,“八點。”
任以秦愣了一下,“你嫌我晚了?”
“因爲你從來沒晚過,所以有些意外。”
“和一隻裝傻的貓在一起,總是要小心一些。”
“那樣纖弱的爪子,能抓傷你麼?”
“倒也是。”任以秦順着呂錦城的話講。
哪知呂錦城接着道,“不過,那爪子如果有榮幸夠到你最柔軟的地方的話,那麼,你還真的要小心些。”
任以秦也夜羽眼色一沉,“我心如鐵石。”
呂錦城卻看也不看任以秦,只自顧自喝早茶,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但願如此。”
於時苒爬起來,四下看了看,然後抱膝發愣。任以秦早餐過後進來,她依然保持姿態不變。
任以秦笑着走到她面前坐下,伸手順了順她略顯凌亂的髮絲,“我們今天出去走走如何?天天憋在這兒,憋也把你憋傻了吧?不過再出去之前,還是讓崢嶸給你打一針,不治療的話,我真擔心你的狀況會越來越糟糕。”
他輕輕摸着她的眼角,“起先,我還以爲你裝傻呢,現在看來,是我錯了。崢嶸馬上會來,我到樓下等你。打完針後,張媽會上來幫你選衣服。”
任以秦上來似乎就是爲了告訴她這些,說完之後,片刻沒停留,轉身又出去了。
門一關緊,於時苒目光立刻閃動了一下,脣線緊緊繃住。
沒錯,如任以秦所料,她已經恢復了,只是一直裝傻而已。
失去所有的她,已經不知道要怎麼面對這扭曲的世界。可張媽有一句說得很對,如果爸媽在天有靈,看到她現在這副樣子,該多傷心?
所以,不管怎麼樣,她都應該振作起來,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就算力所不及,也要努力讓自己變得力所能及。
她不知道任以秦爲什麼突然又變了態度,只是,他說要讓呂錦城來打針讓她覺得不安。
呂錦城醫術那麼好,只要一看,肯定就能看出自己其實是在裝病。
到那時要怎麼辦?正不知所措的時候,外面就傳來輕微的腳步聲。
事到如今,只能硬着頭皮裝下去了。
呂錦城推門進來,手裡託着個白色的托盤,上面放着未拆封的針管針頭,還有一瓶沒有標籤的淡藍色藥水。
看得她心都發冷。
說起來,呂錦城這次也挺奇怪,什麼都不說,也不檢查她的身體狀況,直接拆封吸藥水,拿着棉籤過來給她扎針。
看着針尖上吐出的冰藍色氣泡,她一個勁兒的向後縮,嘴脣噏動,卻沒有聲音。
呂錦城甩了甩針管,雙眼隔着鏡片看向於時苒,一向面帶微笑的他,此刻沒有表情。
“你接不接受,都別無選擇。”呂錦城開口的第一句話。
於時苒還是後退,心裡卻很明白。他說的沒錯,從一開始,上天就沒給過她任何選擇。她始終在被迫中一步步地走向萬劫不復之地。
然而,上天如果要懲罰,要捉弄,都只對着自己來救好了,爲什麼要連累她的父母,他們都是無辜的!
她不懂,她完全不懂!
那管冰藍色的液體,就好像會把她整個人都溶解掉的病菌一樣,她不知道爲什麼這次會這麼害怕。
但是,不管多害怕,她都不能開口,不能說話,不能再任何人面前露出破綻。
她是第一次演戲,徹頭徹尾的演戲,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那個水平騙過他們這種狡詐之人的雙眼,可只要他們不揭穿,她就必須演下去。
不管怎麼閃躲,呂錦城還是毫無憐惜地把藥水全部注入她的血管。冰冷的藥液如同毒水一樣,她有種自己可以感受到它們在自己身體裡迅速爬開的錯覺。
是的,她想起了父親那枯瘦的手腕上那些大大小小的針孔……那是注射毒品留下的痕跡。她怎麼不怕,怎麼不恨?
最恐怖的事情,莫過於你明知道那種東西是致命的,還是被人強制地沾染。她現在就是這種感覺。
她從不認爲任以秦會做什麼對她有益的事情。
題外話:
六千字哈!
強烈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