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揚的冷風將時依的頭髮吹散,如同一朵漆黑的蓮花在白牀單上綻開。她的額前纏繞着一圈又一圈的繃帶,滲透出細微的血跡,更爲蒼白的臉色添上一分虛弱。
她的目光空洞無神的盯着窗外大雪看個不停,彷彿世間沒有比這雪花更有趣的事情。
直到宗夏的身影擋住她的視線,她的目光才重新聚集成一點,擡眼望去。
“今天下雪了,開着窗多冷啊,會感冒的。”宗夏將東西放下,轉身去關身後的窗戶。她也是住過院的,知道醫院的病號服薄得很,時依身體又不好,很容易生病。
“別……不要關……”時依闔動蒼白無血的雙脣制止她,掙扎着起身想要坐起來,纔剛一晃動便覺得一陣眩暈,額前的傷口似乎更加疼痛起來。
宗夏趕緊伸手去扶她,順手給她身後塞了個墊子,無力的身軀這才穩穩靠住。
“時依,你的傷有沒有好一些?”她擔憂的詢問道,目光中是深深的愧疚,假如自己當時反應快一點,躲開那個酒瓶,她也就不會爲了救自己而受傷了。
且不說她那麼討厭自己,爲什麼會出手相助,就算只是單純的憑着她的救人之心,也應該好好謝謝她。
“傷?”時依的思緒飄揚,隔一會才反應過來她指的是什麼,重新揚起平日裡那不近人情的清冷笑容來,“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宗夏凝望着她良久,始終還是看不透她的情緒,猶豫着開口道,“其實我想不明白,你明明很討厭我,可是爲什麼還要救我?”
“討厭你?”時依彷彿聽到了世界上最不可思議的事情,“我想你是誤會了,其實我從來都不討厭你的……”
這下輪到宗夏吃驚了,“什麼意思?”
“宗夏……其實我挺喜歡你的,像你這樣毫不保留的去關心別人,替別人着想,這樣的性格讓人討厭不起來,我一直都希望能做到和你一樣,去愛身邊的每一個人……我試過了,可是我做不到。所以,我挺佩服你的……”
她的目光真摯語氣誠懇,絲毫讓人感覺不出來是謊言,只是宗夏依然覺得難以置信。
時依重新望向窗外,紛紛揚揚的大雪在她瞳孔中留下殘影,孤寂的眼神顯得落寞而淒冷,任誰看了都會忍不住心疼。
“我的哮喘病,一輩子都會陪着我,所以我永遠也做不到豁達寬容……每當快要忘記當初的傷痛時,它就會時不時病發來提醒我,當初的事情,我一輩子也不可能忘了……”
她轉眼看向宗夏,目光中閃動着複雜的情緒,“如果非要找一個討厭你的理由,那就是我們愛上了同一個人……我的愛情不可能與人分享,所以我的世界容不下你,纔會做出那許多傷害過你的事……”
宗夏無言以對,她所說的無可奈何也正是自己心中所想,在感情裡沒有對與錯,更沒有先來後到和謙讓。
忽然覺得很可笑,人就是容易被感情所支配,做出許多自己都無法理解的事情。她也一樣,在遇到沈月蒼之前從未想過有一天會爲了感情而陷入這些勾心鬥角,而現在的情況更是不得不直面時依,直面溫漫,甚至連小染都時時刻刻想要害自己……
彷彿身邊所有認識的人都在討厭自己,人做到這一步,按理說應該很失敗纔是,但她卻認爲只要跟月蒼在一起,便什麼都不重要了。
“宗夏……如果有一天,你被逼到像我這樣的境地,有一個不得不迫使你支撐着執念的理由,你也會恨,也會像我一樣看不開放不下的。”
望着時依充滿了冷漠的臉龐,宗夏不禁捫心自問。
會嗎?
母親從小就教她要做一個心中無怨無恨的人,因爲這樣纔會活的輕鬆快樂,而那些被仇恨和怨念所支配的人,或許一輩子都找不到幸福,就像時遷……
宗夏搖了搖頭,不同意她的看法,“我能夠想象到你的心情,可你不覺得糾結不放最後辛苦的只有自己嗎?”
時依眼中星芒閃爍,沒有回答宗夏的話,反而試圖從牀上站起來。微微顫抖的身體搖搖晃晃,單薄到彷彿風一吹就會飄走。
宗夏嘆息一聲,只好跟上去扶着她,“你要去哪?”
“去窗邊……”她手捂着額前的傷口,眉頭緊緊皺起,極力剋制着腦袋裡眩暈的感覺。
宗夏扶着她走向窗邊,感覺她的身體整個都無力的靠了過來,完全靠自己來支撐着。
走到窗邊的時依神情變得興奮起來,在她充滿了木然的眼中很難得會有這樣的神采,她一揚礙事的窗簾,踮起腳尖,伸出手去接從天上飄來的雪花。
望着雪花自指間慢慢融化,像是想起了什麼愉快的事情,她的表情也跟着鮮活,不再是那麼死板。
宗夏有些擔憂,因爲發現她的呼吸因爲心情激動而越發急促起來,害怕她的哮喘病會突然發作。
“宗夏,其實我以前很喜歡下雪的,因爲爺爺會帶着我出去堆雪人,冰冰涼涼的握在手裡很舒服……”
“只不過這一切在後來就變了……我在大雪中足足等了月蒼一個晚上,整整一夜,他都沒有過來,從那之後,我就開始討厭下雪……”
時依回憶着猶如夢魘般纏繞着自己的記憶。爲什麼,爲什麼你不來呢?你知不知道在雪地裡整整一夜有多麼難熬,知不知道從此染上的哮喘一輩子都揮之不去,知不知道我曾經最喜歡的事物因爲你而變得都不喜歡了?
時依的情緒又到了瀕臨崩潰的邊緣,宗夏在一旁安撫她,“時依,別想這些了……再這樣下去你的病會犯的,我們回牀上去吧?”
她忽然意識到,其實時依並不是生來就那麼死氣沉沉的,她也會開心也會笑,會難過更會流淚……只不過,這一切在她患病之後就突然變了。
時依不停地搖頭,“我不去,我就要呆在這裡……”她忽然很想看看,又是一年大雪紛飛,又是她站在大雪中等待,這一次他會不會來?
因爲對凡事都不能過於熱愛,因爲喜歡一樣東西會讓她心情波動,因爲犯病的時候那種生不如死的痛……
所以她所愛的都不要了,討厭的通通忘了,性格變得孤僻冷漠,只是因爲無法去愛。
但唯獨一切痛苦開始的源頭卻怎麼也無法忘記,此生唯一的執念就是沈月蒼。
隨着情緒的癲狂失控,時依的病情越發嚴重起來,雙手狂亂的拍打着額前的傷口,想要通過痛覺來迫使自己忘卻胸腔裡沉悶得快要裂開的感覺。
“時依……你不要這樣!”宗夏的聲音提高了幾度,緊握時依的雙臂,阻止她繼續傷害自己,“你等我一會兒,我去幫你叫醫生。”
“別去……不準去!”時依的聲音同樣駭人,她臉色慘白,喉嚨裡不住的喘息聲越來越劇烈,眼看便要喘不過氣來,卻死死拽住宗夏不肯放手。
宗夏知道再不讓她冷靜下來就來不及了,強行拖住她的手臂望牀上拼命拉。
柔柔弱弱的時依原本連站的力氣都沒有,此刻也不知道哪來的力量,猛地拉扯力從手臂傳來,宗夏的身體反向她的位置倒去。
時依剛好身處窗邊,看着宗夏失去平衡倒過來,心中一個黑暗的念頭萌生,順着那股力道推向宗夏……
一聲驚叫過後,宗夏的身體從窗臺翻下,整個天地都在旋轉,她隨手一抓,拉住了被風吹到外面的窗簾,整個人被懸空掛在窗外,腳底下是一片虛空,地面有行走的病人和護士,小得如同螞蟻一般,僅僅望了一眼,便頭暈目眩不敢再看。
站在窗前的時依喘息聲依舊不止,卻比剛纔緩和了許多,她探出腦袋往下看,見宗夏掛在窗簾上,眉宇間的失落透着幾分瘋狂。既然溫漫可以爲了月蒼而對宗夏心生殺念,爲什麼自己不行?
“時、時依……”她聲音沙啞的喊出口。不知事到如今自己還在期待什麼,分明就是時依故意將自己推下,難不成還期望她的救援麼?
“宗夏……現在是不是覺得好恨,好不甘心?”時依脣邊冷佞的笑容寒到心底,望着宗夏臨死前絕望的模樣,心中無比恐懼,但比恐懼更多的卻是興奮。
“時依……你這樣做,也會毀了你自己的!你以爲你殺了人,今後還能過得安然無恙嗎?”宗夏此刻只知道死死地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聲音隨着大風飄揚顫抖,不敢相信時依竟然會眼皮都不眨一下就做出這樣的事。
時依癡癡地笑了起來,“你未免也太小瞧時家的能力……我需要的話,有千百種方法讓人頂罪,你以爲法律管得到我身上嗎?!”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從你找人頂包發佈會的事情我就都知道!就算法律管不到你,你以爲月蒼得知我來探望你卻摔死了,你以爲他不會懷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