荊州的曹劉聯軍燕北還沒聽說,就算是聽說了他也不在乎。當然了,不在乎歸不在乎,心裡對曹操和劉表那倆人還是很佩服的,一般人像這麼個局面早就派遣使節割地求和了,哪裡像他們這樣,卯着勁要和自己幹到底。
這就是能常人所不能啊!
對於能常人所不能者,不論好的、壞的、精的、傻的,燕北都很佩服,尤其是面對強權堅守本心而不卑躬屈膝的,更是深得燕北敬佩……比方說,邯鄲城裡那幾個寧死不降的俘虜們。
燕北對天發誓,他一生所見識最深的忠誠,並非寧死不降拔劍自刎,而是兵敗後身處幽深牢獄日復一日不忘初心,即使走脫牢籠仍舊不忘故主。
不一定非要生死壯烈纔是忠誠,作爲一名君主,他並不希望自己的親信大將在一場戰鬥失利後爲敵所獲便輕言生死。他非天之驕子,亦非天命之人,燕北知曉自己並非那種能夠輕易獲得旁人忠誠的角色,彷彿無論什麼事,他想達成所願,便總是要比旁人難上許多。
因爲這樣,他更清楚在他一路走來的軌跡中,身邊這些豪傑志士爲他帶來多大幫助。即使只是懷着感恩的心,他也不認爲戰敗被俘就是背叛,即使因後來理念不同有人離開他,燕北也不認爲那是背叛。
正如荀悅的離開,他一點都不責怪荀悅,反倒心底對此滿是遺憾,是他自己做出承諾未能實現,是他說保皇帝保漢室卻沒能做到,是他頂不住壓力,才逼得荀悅離開。
時光帶給燕北的沉澱,並非讓他認識到自己無所不能,反而使他不再像年輕時那樣妄自尊大。
其實做燕北的俘虜很幸福,曹氏來的降將於禁領了騎都尉的官號住在邯鄲城北,沒什麼實質任務,如今騎都尉已成虛職每月領了俸祿貪圖享受也就行了,人生再沒什麼大的盼頭。于禁自己也知道,燕氏並非用人之際,何況就算到了用人之際也未必會用他個降將,爲此還心有鬱結了一段時間,幸虧他有好的朋友,不然這段時間他很難在煎熬中撐下去。
他的朋友是誰?
在於禁家宅院往東走一個路口朝西面開門的大宅子裡住着過去的冀州牧如今的侯爺韓馥韓文節,韓馥老來俏,早年間也是坐擁一方的諸侯,不過如今天下大事是和他沒關係了,前年搬到邯鄲來讓燕北大爲開懷,送了他幾名美侍,這不今年又當爹了。
北邊隔着三戶的鄰居是匈奴單于劉去卑,如今他兒子劉猛在南匈奴故地做右賢王,手下掌管着部衆七千多人,精騎勇士過千,也不容易啦,放在漢地都能當個軍司馬了。自從劉豹燒死在鄴都,去卑一下子像老了幾十歲,說話做事老態龍鍾,眼睛裡也是無神的時候居多。不過沒事的時候韓馥他們還是願意喊上劉去卑一起出去踏踏青打打獵,畢竟他們那個時代活下來的老人不多了。
當然也少不了楊奉,劉豹死後可是讓楊奉大病一場,後來發現燕北沒想幹掉他,病說好就好,拖家帶口地給燕北上了封表,轉頭就搬進邯鄲城,還專門讓燕北給他選了處宅子,領着封邑他算是老哥們幾個裡最有錢的,平日裡閒着沒事便大宴賓客胡吃海塞,兩年身子胖得像董卓一樣,動不動便喝得歪七扭八,喝大了酒沒準還跪在庭院裡朝西邊虔誠跪拜,口中唸唸有詞地說什麼多謝趙王不殺之恩。
人們雖然笑話他,但心裡誰有不是亦有慼慼,楊奉身邊所有的熟人,除了爲燕氏而戰的幾個人,全被燕北幹掉了。
就是因爲有這幫人在,才讓于禁覺得自己似乎也不是那麼難熬。這幫人一個比一個慘,看了他們于禁都不好意思說自己的經歷,他於文則有什麼啊,無非是跟燕氏打了幾場仗、輸了、降了,跟這幫人一比較根本連談資都算不上啊!
瞧瞧人家匈奴單于,整個匈奴十幾二十萬人被趙王折騰得還剩七千多,那不還是得老老實實在鄴都呆着?感恩戴德的楊奉就不說了,隔三差五地跪倒在庭院給燕北磕一個,都不管正主兒能不能看見;還有經常出現在酒宴上那倆住在城西穿着打扮極爲講究的小年輕,來了就悶頭飲酒,飲完酒就告辭離開,從來不跟別人多說話,總聽別人說起他倆是侯爺,但是爲什麼封侯沒幾個知道,只有最年長的韓馥聽見就笑:“他倆一個是木柵侯簡位居、一個是丸都侯拔奇,這倆城估計你們這些後生都沒聽說過,過去他倆都是大王,木柵城是扶餘國都、丸都城是高句麗國都,現在都叫驪州了。”
過去兩個相鄰國家的世子連年相互攻伐仇恨深得化不開,可如今到了邯鄲二人卻成了難兄難弟,讓燕北一勺燴了。
這一個個揹負着亡國滅種之仇還都好好活着醉生夢死的,于禁心裡還能有啥不妥,根本沒有啊!
這一日衆人在楊奉家廳堂飲酒飽食,眼看着楊奉又哭哭啼啼地捧着酒碗走向院子開始例行磕頭,衆人都見怪不怪地向主人家告辭,剛走到門口于禁便被人喊住,轉頭卻見是正準備登上馬車的韓馥,“文則,來,來!”
“韓兄有何時?”
韓馥招呼于禁與他同乘,這才笑眯眯地說道:“飛燕啊,就是前些年隱居到黑山那個,你知道吧?他現在在黑山打獵耕田爲生,這不前幾日獵到一頭大山豬,混着他自己種的些許青菜讓山裡民夫給老夫送來了,老夫家中丁口少吃不完,你拿回去點吃,挺好的豬肉,棄之可惜呀!”
于禁當是什麼事,雖然無所謂的事但卻之不恭,便笑着點頭應下道謝,卻見韓馥看着自己笑了,搖頭道:“於文則一表人才的,也沒個嗜好。你看袁軍那仨,審正南不知從哪認識大月氏僧人,整天誦讀佛經;顏文倆人成天給袁本初焚香祭天;多好啊,這人吶,得有個嗜好,不然過不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