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襲!”
飽含涼州腔調的呼喊尖利地劃過夜空,涼州騎手揚臂高呼的動作猛然一僵,雄壯的身子歪着倒下馬去,呼喊聲也在羽箭崩弦中戛然而止,失去主人的涼州健馬還兀自冒着身後箭雨向營寨奔跑着,幾支流矢紮在馬臀,令它跑得更快,陡然間有人射中馬腹,尖銳的箭簇深深刺開三寸口子,駿馬在奔馳中僵住片刻,接着龐大身軀狠狠犁出近十步,撅在地上只能無力地發出щщш..lā
襲擊來得毫無徵兆,那些席地幕天的涼州兵甚至都察覺不到地面的震動,蔡陽城下篝火打地亮如白晝,遊曳的值夜騎手也沒有見到絲毫倪端,突然間馬蹄聲自營地兩側炸響,馳騁馬背的荊州人帶着強弩與弓箭奔殺而來,環刀反射着篝火亮黃,勾走睡夢中的涼州兵性命。
“他孃的有仇當日報,狗日的荊州人不讓睡覺了!”
姜晉罵罵咧咧地自中軍帳內一骨碌爬起來,披着甲掛一躍便至帳簾前,攥着環刀竄出營帳,呼喝着對營寨內混亂的軍卒罵道:“荊州那幫狗孃養的有涼州人擋着呢,慌個屁,給老子擂鼓聚兵,集結營門!”
諸多軍卒這才反應過來,就算夜襲受襲的也是營外的涼州人,何況見到姜晉出來都找到主心骨,一時間營寨中擂鼓的擂鼓、點兵的點兵、傳令的傳令,軍樂吹鼓起來,人心裡便不慌了。
這時代的大將,大約不過幾條來路,要麼家學淵源身處將門,自幼典籍教習伺候;要麼命途多舛身前臨陣,死裡逃生習得本事;姜晉顯然是後者,燕北對他的影響不可謂不大,不論盜馬虜的精於算計、商賈士的機狡市儈還是草莽將的兇猛剽悍,姜晉與過去的燕北彷彿是一個模子刻出來,至於臨危不亂,也是一樣。
人的才能都是逼出來的,被放在度遼將軍這個統御萬千兵馬的位置上,經歷平定冀州的血戰與幷州的苦楚,司州沉澱兩年,就是頭豬,都知道該怎麼領兵。
姜晉心裡可比營寨裡那些軍卒慌多了,天知道營寨外頭是什麼情況,領軍至荊度遼部上下都沒想過如何守備營寨,營地外防着大幾千涼州人據守,因而連壕溝、壘門都不曾搭建,涼州人若是不能抵擋,敵軍頃刻間就能一把火燒了他的營寨。
慌也沒用,他身在這個位置,別的一概不懂,但卻知道不能慌。就像燕北過去常掛在嘴邊的,他若怕了,別人怎麼辦?幾萬人的軍隊都指望着他呢!
倉促跑上望樓,營寨與蔡陽城當中數百步空地上篝火映照通明,此時收入姜晉眼底的到處是兵荒馬亂。涼州騎兵在戰場上兇悍之名傳天下好幾百年,但隨董卓入京、李郭掌政,涼州兵的混亂之名也傳揚很久,此時此刻,姜晉能看出來涼州人爲什麼成不得大事。
戰場上到處步騎奔走,像早年塞北草原上受驚的馬羣,分不出個東南西北,悶頭亂竄……要不是人影綽綽中有些騎兵騎着明顯是南方矮馬的荊州人左右馳射,姜晉還以爲是涼州人自己嘯營了呢!
荊州只有兩個馬隊,分別自東西兩側突入涼州兵夜宿的營地,當下顯然已穿插衝鋒一個來回,正在自兩側撤離戰場。僅有兩隊,這很好解釋了爲什麼涼州兵的斥候不能發現他們防患未然,也很好地解釋了爲什麼涼州人當初那麼兇最後還是沒能成事。
“就他娘兩三百騎,嚇得那鳥樣!”
知道敵軍虛實,姜晉的心完全放了下來,邁步走下望樓對涼州兵破口大罵。他倒是沒忘記剛纔自己也被嚇得夠嗆心都提到嗓子眼,可誰讓受襲的不是他呢,站着說話姜度遼肯定不腰疼!
李大目姍姍來遲,方纔他在整頓軍士。這座營地裡屯着兩營軍卒,分別由姜晉、李大目親領,姜晉的部下自不必說,雖說在燕氏嫡系兵馬中屬於難得的弱旅,可放眼天下,到底像他們這樣有如此充足作戰履歷的軍隊卻是少有,何況兵甲軍械從趙**需那都緊着他們供應,屬於金錢堆出來的老卒;李大目那就不行了,他手底下帶的是黑山黃龍、大計的兵,這幫人有些是早年黃巾餘黨、有些是冀州亂匪強盜,加入黑山軍後便一直在山裡挨餓受凍,不過是與董卓涼州軍遠遠地打了個照面,後來再沒經歷過什麼大陣仗,被燕北劃拉到司隸去屯田。
本質上來講,這就是一羣會殺人的民夫,讓他們佈下陣仗去打別人,嗷嗷叫着就去打;可被人佈陣衝鋒時,也是嗷嗷叫着捱打。
營寨外的涼州兵一亂,營寨裡的李大目部便也亂了,李大目費好大一番手腳才止住亂勢,趕緊趕到營門,卻見姜晉搖頭晃腦地已經下來了,連忙問道:“營外怎麼了?”
“沒事,荊州人復那幾塊石頭的仇,夜襲呢。就兩三百騎,正往外撤呢,涼州人反應過勁就該追殺到城下……這幫人都是死士,出來應當就沒想活着回去。”姜晉對荊州人的敢死氣概欽佩無比,兩三百騎就敢沖涼州營,膽氣不可謂不壯。誇完了荊州人他也沒再罵涼州人,對李大目問道:“咋纔來?”
提到這事李大目比營外涼州人還難受,神色不善道:“營外一亂,營裡一個軍侯搶開營門收拾細軟就要帶着幾十個部下做逃卒,讓我殺了。他孃的,趙王就不該在司州給他們田,過去的黑山強勇如今全成軟腳蝦,一打仗光他娘想着回去睡小娘!”
“你我說了不算的事就別想,沒用!”姜晉擺着手,頭也不迴向前走,“回頭問問敵騎領軍將領叫什麼,這是個有膽色的,可要小心些別被莽夫取了命……蔡陽城,不好打。”
話纔剛說完,身後營寨外突然再度炸響紛亂,還不知何事轉眼馬蹄聲越來越近,接着便是寨門轟然倒塌傳出巨響。姜晉矮着身子回首望去,只見煙塵蕩起,數騎破土而來,爲首一人兜鍪上插鳥羽,扯一副長弓朝他勁射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