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臨近冬月,幽東各郡押運糧草的船隊停靠渤海郡,與幽西陸路出發的押運隊於河間匯合,經由安平國行往鄴都。它們所攜的是幽州交付朝廷興和元年的賦稅,與內附鮮卑、烏桓國、高句麗、扶餘國、三韓諸國及更遠的挹婁肅慎等東夷的朝貢。
各國使臣,隨大隊押運錢糧的兵馬彙集一處,趕往鄴京拜見皇帝。
燕北前些日子去了渤海,巡視自己留駐在渤海的麴義部軍士,向軍士發放兵俸,同時與麴義商議調派兵馬移防北疆的事宜。幽州兵離家太久了,八月時麴義便向燕北上表這件事。他和高覽部下近半軍卒都是幽州人士,雖然有不少如今已經在冀州安家落戶,但仍舊有不少軍卒思念在家鄉的妻兒,因此作爲他們的將軍,麴義希望燕北能准許留滯在冀州的軍卒調回幽州,在冀州重新招募一部分本土軍卒。
在朝廷東遷至鄴城後,幽冀軍政上上下下各方事宜都發生了很大變化。尤其在輯校寺成立之後,短短半年便大刀闊斧的整飭軍政吏治,使中下級軍官畏懼不已,就連麴義、高覽這些過去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將也受到不小影響。
他們的權力在減少,燕北的權力在增大。
在過去,人們揹着燕北做一些事情,有些他知道不想說,有些他不知道沒法說。可短短半年鋪開的寺衆郎活動之下,幾乎沒什麼發生在幽冀的事情是他想知道而不知道的,說與不說,便僅僅成了燕北的一個選擇。
將官的自主性低了很多,處處束手束腳不如過去自在。
這種情況對燕北來說好壞參半,人們對他的親近減少,但同樣敬畏便多。
其實調幽州軍卒回返幽州,在燕北看來何嘗不是自己部下這兩個將軍的退讓,他們想放掉一些兵權,來減少燕北的忌憚。雖然燕北並未有過忌憚二人的心緒,但顯然是輯校寺給了他們很大壓力,讓他們錯以爲燕北是在抓權力,收回一些原本交給他們的權力。
比方說募兵的權力。
燕北是去安撫衆將的,幽州軍卒可以調回幽州,但軍卒的空缺同樣需要冀州軍卒來補齊,陳兵在黃河北岸的兩個將軍部必須保持員額過萬的兵力,並且要保證高昂戰力,否則一旦戰事興起,則北土不靖。
年前,在渤海小留半月的燕北在十一月回到鄴城,登門的公卿絡繹不絕,得到極高的禮遇。百官都知曉幽州送來的錢糧隨同大司馬一同入鄴都,今年他們能得到屬於自己的官俸,都趕來感謝燕北。
至於錢糧是否足額,公卿也並不擔心,畢竟只要能渡過這比較艱難的一兩年,待冀州賦稅逐年上漲,總是發的起朝廷官俸的。
接着,便是綿延不絕的朝會,招待那些從遙遠異國趕來納貢稱臣的使節。
“拜見陛下,拜見大司馬。”
從烏桓國趕來的使者是燕北的老熟人,烏桓單于蹋頓。穿着一身漢朝士大夫裝束顯然讓這個被人稱作烏桓冒頓的單于極不習慣,在得到漢朝皇帝的見禮之後,他對上首的皇帝與燕北笑笑,便聽皇帝問道:“蹋頓單于怎麼親自來了?”
“回稟陛下,外臣只是代單于,此次前來一是爲了向皇帝祝賀新年,送來烏桓五部的賀禮。”蹋頓說着便讓身後的隨從向朝廷交上禮單,燕北掃了一眼便請侍中交給皇帝。烏桓的禮物還算貴重,五部共送牛三百頭、馬六百、羊一千、皮兩千、筋三千,還有些額外的手工品之類的物件,燕北拱手對皇帝輕聲道:“陛下,烏桓國的禮物很貴重。”
“朕多謝烏桓單于的美意。”劉協聽燕北這麼說,心下也是認同,儘管他早就聽說幽州烏桓歸附衆多,但獻上這麼多禮物還是令他感到驚訝,接着對蹋頓道:“有一必有二,蹋頓單于的第二件事是爲何呢,不如一併說來。”
“是這樣陛下,過去我們的單于丘力居病時,因小單于樓班還小,故部衆與大司馬推舉我爲代單于,現在樓班長大了,有勞大司馬的照顧,他在遼東過得很好,我們五部大人便希望能請他回到屬國,繼承烏桓單于大位,希望能得到大司馬的准許。”蹋頓說着望向燕北,接着連忙對皇帝說道:“也希望能得到皇帝您授予的印號。”
蹋頓這麼一說,公卿與皇帝便了然了。進貢是輪不到蹋頓單于親自過來的,人家過來只是爲了求見燕北,希望讓他放了過去在遼東爲質的樓班。
百官公卿都聽說過蹋頓在北方以雄百蠻的聲望,人們都拿他與過去威服漢朝的匈奴單于冒頓相提並論,可眼下看蹋頓前來京中求見燕北,顯然這樣的外族單于被收拾得極爲服帖,就連單于位置都是燕北立來的,整個人都被籠罩在燕北的陰影裡……到底誰纔是以雄百蠻的那個?
劉協不瞭解烏桓國的情況,但正像當年董卓選他爲皇帝的原因一般,他很聰明。知道這件事不是他能決定的,不過對蹋頓的印象很好,於是轉頭對立在朝臣上首的燕北問道:“大司馬以爲如何?”
“陛下遷都不久,不知其中緣故。當年單于丘力居在世時,單于與五部大人蘇僕延便幾次幫助燕某安定幽州。”燕北已經說謊不臉紅了,當年丘力居幾次幫他不假,但那都是爲了得到他的糧草而幫他看護商隊,至多出兵對付一下共同敵人公孫氏。追溯他們的友誼大約要說到早年共同起兵擁護張舉張純反對漢朝了。不過這些事燕北不說,朝臣知道的也不多,他接着說道:“後來丘力居單于得病,蹋頓單于被推舉出來,小單于年少而遼東新立書院,臣便自作主張送他去學經,現在應當已經學成,可以執掌烏桓了……不過蹋頓單于,你這樣讓位,可心有不甘啊?”
“回大司馬,單于位本就該是叔父交給弟弟的,如今既然弟弟已經長成,外臣自當退位。”蹋頓笑了,丘力居是他的叔父,樓班是他的弟弟,“這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外臣心中沒有不甘。”
蹋頓這話一出,無論皇帝還是公卿,都暗自點頭,人們尊敬有這樣胸懷的人,哪怕他是外族單于。
“大司馬,朕以爲,蹋頓單于讓位樓班單于是可以的,這符合禮法。”劉協說着望向燕北,便見燕北也緩緩點頭道:“陛下,臣願表烏桓代單于爲烏桓王,請授金印,以彰其兄弟孝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