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無邊無際的原野中逃竄,有多難?當身後是成百上千的幽州弓騎時。
他們這幾百疲兵,想要逃脫以逸待勞之兵的追擊,無異於癡人說夢。
儘管天氣越來越冷,文丑卻被戰馬顛地衣甲內汗流浹背,有些汗是熱的,也有些汗,是冷的。
跟着戰馬一路狂奔的軍卒氣喘吁吁,不斷有人脫隊向四周逃逸或是躲藏,越來越多的人看出來,身後那支敵軍的目的是生擒文將軍,他們從別處跑了也不會有人去追趕。逃竄不過數裡,身旁軍卒已不到二百。
有些人是是在跑不動脫隊,有些人則是向兩邊做了逃卒,更有些沒骨氣的直接蹲在原地丟下兵甲投降,希望能保住一條性命。
“將軍,軍卒越來越少,體力盡疲,許多人都跑不動了,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帳下騎督嗓音嘶啞,一路上不知傳下了多少道命令,但這比起潰敗都無濟於事,黝黑的漢子回首望向部下軍卒,能跟上的八成都是騎兵,屬於淳于瓊的兵馬已經在路上散盡,“能跑動的不到一隊,將軍,不如降了吧?”
文丑沒有說話,一手擎矛一手攥綁着淳于瓊的坐騎繮繩,威武的身形此時卻萬分落魄,只是沉默不許地繼續前驅。
投降啊,文丑不是沒有想過。
身後是成百上千的敵軍漫山遍野追逐,東去十餘里的弓高城未必能守,而固若金湯的南皮城卻還有上百里路。
上百里……即使是鋼鐵打成的漢子無所畏懼,也要動動腦筋去思慮後路了。
何況文丑心裡,是慌亂而畏懼的,只是波濤洶涌的內心被堅如磐石的甲冑隱藏起來。誰能無懼,便是易地而處,他燕仲卿就能無懼了嗎?還是說當自己馳馬擎矛時那張儁義不會畏懼!
是人都有畏懼之心,於文丑看來,領兵將帥更要知曉畏懼。不知畏懼者不過一莽夫,終將置萬千部下性命於不顧!
文丑知道畏懼,可他不能投降。不是不想,是不能。
他不能投降,顏良自突營燃起觀津城西那場大火後毫無消息生死不知,淳于瓊身受重傷眼看命不久矣,渤海軍屯於冀州的三部大將僅剩自己尚且頭腦清醒……他可以奪淳于瓊的兵權,因爲即便淳于瓊安泰健康時領兵作戰也未必強於自己,何況是邪毒入體頭腦不明;但他也同樣知曉在坐鎮一方,淳于瓊亦強過他。
他必須把淳于瓊送回南皮主持大局!
南皮城可以由袁譚坐鎮冀州之事,但若只有他一個,在兵勢上不佔優勢。何況那些渤海爲袁本初引爲肱骨的冀州士人,恐怕未必可靠。正如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永遠是皇帝的,但統治地方的權力掌握在士人大族手中。袁氏在冀州,冀州士人誠信歸附,爲渤海郡的發展出了大力氣,但這個前提都建立在袁氏仍舊掌握渤海甚至冀州東部大片勢力的前提下。
一旦南皮失守,袁譚自南皮城敗退,袁氏旗下的冀州士人還靠得住嗎?他們所掌握最大的優勢,與這片土地息息相關。當這片土地懸掛燕氏旗幟與可笑的宗彝章紋,冀州士人除了學識,又與其他士人有何不同呢?
<>
-----這是華麗的分割線--
友請提示:長時間閱讀請注意眼睛的休息。推薦閱讀:
----這是華麗的分割線---
/>
沒有。
他們每一個兵法戰策,每一條爲政舉措,是因爲熟悉這片土地與這裡生存的百姓、民風習俗,失去了這些,冀州士人會雖袁氏南遷青州還是歸附燕氏呢?
但文丑不同,他是冀州豪族出身的武人,自負勇武有力,自黃巾後與顏良投奔洛陽顯貴袁紹,便被引爲賓客,袁氏從不曾虧待他。甚至在袁氏一度與公孫平分冀州時,文顏兩族多爲顯貴,應有地位,袁氏給他們了。
獻出應有的忠誠勇武,也是理所應當。
“馮校尉,你且去投降吧,告訴他們文某帶着淳于將軍向東跑了,敵將應當不會爲難你等。”文丑自馬上躍下,他的胯衣被磨破,扯下襟袍繫於腿上,轉頭在心中微微嘆氣,轉頭對校尉馮禮道:“強弩之末,矢不能穿魯縞,文某已至山窮水盡,馮校尉若走,文某不會阻攔。”
馮禮本見燕軍勢大,確有投降之意,可如今文丑卻一副垓下霸王英雄末路之樣,反倒令其心頭打鼓,對文丑奉勸道:“將軍東去南皮尚有百里之遙,又攜淳于將軍病體,恐不能到達,不如……”
馮禮也不是非要投降不可,只是想給自己找一條活路罷了,便是投降燕氏,難道還能比在袁氏過的更好嗎?北方三面爭霸,算上已死的公孫瓚,燕北算是對部下最小氣的一個了,像袁紹的車騎將軍、公孫瓚的徵東將軍,他們部下將軍少說四五個,尤其袁紹部下若算上偏將軍之類的小將軍,那可要有十七八個……燕氏呢?到了去年才表了遼東田國讓爲裨將,將軍位攏共仨!
那王門領着兩三萬人投降,最後纔不過是官職不動,仍舊任常山相,可兵權確實被剝得一乾二淨,更別說他這個沒兵的校尉了!
“但凡有活路的機會,馮某便不願舍將軍而去。只是目下我等兵不足曲,尚有昏死的淳于將軍。”馮禮看向馬背上昏迷的淳于瓊越加神色不善,心道若非淳于瓊開城,目下觀津仍可保持守勢,萬衆之軍也不至於一夜之間便被擊潰,言下之意便是要捨棄淳于瓊留給後面的追兵,以期其放過餘者。
文丑何嘗不知馮禮的想法,心中對此人感到不屑,眯眼道:“馮校尉可知,割肉飼虎,虎焉能飽食?若戰局不利,舍小兵以保大軍,文某心中不願卻也做得;然目下我等可有大軍?舍旁人保己命,此等事情,文某卻做不得!前方路分三頭,我且分馮校尉騎兵五十,自挑一路尋活吧。文某與淳于校尉分走另外兩路。”
好話說夠,文丑不聽,馮禮也不再多說,當即摘選出體力較好的騎兵五十,在馬背上遙遙拱手,道:“既然如此,將軍保重,馮某這便去了,願南皮還有相見之日!”
文丑不再言語,只是遙遙拱手,待馮禮一行遠走,這才招來十餘親信騎手,命他們繞過大道一路護送淳于瓊前往南皮。隨後翻身上馬,卻調轉馬頭於官道上面西而立,對諸人拱手道:“袁氏厚待我等,今日山窮水盡,是諸君報恩之時了!文某欲在此截擊敵軍,有膽且隨某來,忘恩者且自去!”
話音一落,文丑翻轉鐵矛,喝道:“阻敵一刻,我等可立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