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圖遠比韓馥要決絕的多,甚至由不得他不決絕,因爲城下有個爲取他性命不惜攻城一戰的瘋子。
短時間內,郭圖已嘗試過數個方法,從進讒言讓韓馥驅趕燕北到欲挾持韓馥強行守城,但當這些想法都無法付諸行動後,他決定跑。在整個鄴城守軍都沒反映過來是怎麼回事時,郭圖已經藉由幾名侍從的保護一路逃到城下,他的目的地只有一個,鄴城大營。
任何時期的策反,都要做兩手準備,一來由上至下的策反、二來是由下至上的策反。
鄴城守軍中的軍侯朱漢,便有足夠的反韓之心,現在……該是他爲自己寄望謀求的利益付出忠誠的時候了。
而作爲平庸之輩代表的韓馥,身處於如此漩渦中尚不自知,眼見城下燕北揮動玉斧兵馬大動,尚要轉頭與郭圖商量對此,翻過身來看着身旁空地詫異道:“人呢,郭,郭公則呢?”
“府君,郭圖跑了。”潘鳳甕聲甕氣道:“他剛纔想抓你。”
韓馥揉着臉,不知如何自處,邊聽身旁一州中八尺官吏道:“府君,爲今之計幽州軍不能擋,不如開城放其入城,但要與其協定大軍屯於城外……至於郭公則,由我城中守軍劫殺,交與燕將軍,唯有如此,可保州府。”
“田元皓你又想到對策了?你是典學從事,不是田將軍!”韓馥像一隻被踩住尾巴的貓突然炸毛,瞪着兩隻眼望向田豐,接着才長嘆口氣,命左右按田豐所說去封閉四門抓捕郭圖,看也沒看田豐的表情,扶着城垛高聲喊道:“燕將軍息怒!不要攻城!郭公則逃下城去,我這便派人將他捉來!”
燕北迴頭望了一眼城上,讓典韋喊道:“我家將軍只等一刻!”
“韓某請燕將軍入城,靜候消息!”韓馥喊得嗓子冒煙,卻不敢假手旁人,只得高聲疾呼道:“只是城中狹小,容不下萬衆之軍啊!”
燕北聞言頓了一下,輕輕點頭,他知道韓馥這是怕了,隨着典韋高聲應答,其後的潘棱踱馬快步上前道:“將軍,屬下先入城,接管北門城防與街市!”
燕北笑了,潘棱別的不行,可這種亡命徒式的忠心與勇氣十分討好。
隨着令旗招展,潘棱領本部兩千餘各式兵甲的悍勇之輩昂首闊步開至城下。這大約是燕北麾下唯一兵甲不齊的營了。他們投奔到自己麾下都不知多少年,兵員補充了數次,制式兵甲州府卻一直沒有調撥……不過說實話,潘棱這部軍卒的兵甲還不錯,遠超郡國兵,甚至在早年遼東兵中各營人馬還算好的,至少王當的本部就比不上。
一伍便有兩副鐵甲,剩下最少都是皮甲,甚至有的什帶着八個鐵胄。他們身上有高句麗人的甲、烏桓人的刀、樂浪的檀弓,亂七八糟分門別類,雖然看着不夠整齊,但沒有誰會懷疑這支軍隊的戰力。
就在燕北坐騎踢踏,仰頭看了一眼鄴城門上的字,踏入城池時,鄴城之內由郭圖煽動而起的叛亂,開始了。
……
城南是鄴城大營的方向,而廝殺之音,便是自城南響起。
“怎麼回事,什麼聲音!”燕北剛剛入城便有廝殺之音,這將韓馥嚇得暴跳如雷,連忙讓潘鳳前去城南,隨後便跑到燕北這邊拉他上城,急忙道:“燕將軍,快隨我登城,你可不能在鄴城裡出事,不然韓某跳進大河也洗不清了!”
處處聽到城南傳來的喊殺聲,也確實令燕北嚇了一跳,擺手制止韓馥的舉動,燕北側耳向城南聽着,片刻之後展顏笑道:“韓公不必憂慮,動靜不小人卻不多,郭圖大約就在那了……子義,代我爲韓公剪滅叛亂,將郭公則首級取來,這一次,莫再跑了他!”
韓文節不知兵勢,可燕北足可稱爲身經百戰,哪裡還會怕這等小陣仗,說罷便朝着韓馥與諸多冀州府官吏拱手後微微頷首,張手說道:“諸君不必驚慌,不過是些陰暗的勾當,我們不必管他,去喝酒!小小蠢賊,反不了天!”
得了燕北命令,一旁追隨的太史慈抱拳領命,臨走前與負責守衛的典韋交換眼神,隨後提着玄弓策馬而走,一聲呼喝,行進的陣形中便奔出數十弓騎策馬疾走衝向城南。
兩個諸侯身後的冀州眼神中盡是讚歎,自己家中除了叛亂,可驚慌失措的韓馥與指揮鎮定的燕北高下立判,教些許有心的官吏面色灰暗感到失望。
且不說燕北是敵是友,更不必說他不過是個馬匪出身……可若這天底下的諸侯都是這般模樣,自家的州牧,還能成嗎?
看者在燕北派人向南之後仍舊心有餘悸的韓馥的背影,冀州衆從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明在對方臉上看出了前途無望。
韓馥尚且不知部下已因自己的表現而離心離德,小心翼翼地觀察了燕北半天終於確定他不是想借此時機趁亂把自己幹掉,這才放下心來興高采烈地打馬前驅引着燕北一行往州府官邸行去。
“燕將軍前來,怕不是單單飲酒吧?其實韓某想清楚了,無論閣下還是袁公,冀州……交出去,我不攥在手裡,何況,攥也攥不住。”韓馥仰頭灌下一碗冀州酒,失意地彷彿被兵災踏壞田地的老農,無可奈何地擡起一根手指道:“韓某隻有一個要求,將軍若應下,冀州,韓某拱手相讓!”
這倒是讓燕北有些意外了,定神看了韓馥兩眼,這韓文節不糊塗,只是膽子小了些。他沒有心急地問韓馥那個要求是什麼,開口說道:“袁本初用一張嘴勸得冀州十幾座城池倒戈,不過現在那些城池應當都懸燕字旗了,文節兄是韓公,燕某是認的,但袁本初何許人也,他敢稱公?”
“我不要這冀州牧的官位,治政燕某亦不插手,州府照舊。文節兄仍舊掌魏郡官吏任命,甚至其餘郡縣若有合適人選亦可告知燕某,魏郡現今應有萬餘兵馬吧?募足一萬五,由文節兄親信統帥,保衛郡中,兵糧由州府出,燕某概不插手……但冀州牧,只能是文節兄,不可再思假手旁人之事。”
說到這,燕北笑了,對韓馥說道:“文節兄不會在背後害燕某,但旁人就不同了,燕某此來並未是爲奪冀州,而是保冀州不爲呂奉先、袁本初所得。”
“韓某一世不曾害人,卻怕爲人所害。”韓馥滿面的心酸,探手指着身側跪坐的少年道:“燕將軍,這是韓某之子韓謙。”
正在此時,堂外太史慈昂首闊步而來,一手持玄弓,一手提人頭而來,拱手將首級照着燕北的指使放在飲酒的案几旁,抱拳行禮後坐於位中。
向燕北行禮的韓謙被血淋淋的人頭嚇得面色蒼白抖如篩糠……那死不瞑目的首級他認識,前日還在府上向其行禮,不是郭圖還能有誰?
“今天下大亂,便是各路諸侯亦朝不保夕,韓公沒錯,被袁氏所害的劉公亦沒錯。錯的是這不分對錯、不便善惡的世道。”燕北端着酒碗轉頭看向郭圖的首級,飲下一口酒液幽幽道:“沒有詐力,便是善人,活着都成了錯。”
“謙兒跪下!”嚇得發抖的韓謙當即跪在地上,韓馥擡手指着韓謙,隨後收斂衣衽對燕北拱手道:“請燕將軍收謙兒爲假子,冀州,唯將軍馬首是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