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功行賞。
在這之前,被燕北親手殺死的軍士屍首被人懸掛在比城牆還高的叢臺之上。
士卒們驟然起喧譁,人們本以爲校尉召集他們到這座雄偉校場是爲了接受嘉獎,哪裡會想到一上來便見到袍澤橫死當場。
“兄弟們爲燕某打仗、流血、甚至丟掉性命,燕某感激不盡。”燕北難得褪下那身沉重的甲冑,以一身校尉甲以示莊重,對臺下士卒高聲說道:“這個男人,你們有些人認識他,有些不認識……他叫文偉,是鉅鹿郡人,破城之日在城中**婦女隨意殺人,被我殺了。”
“燕某在中山無極便定下規矩,不得傷害城中百姓。”燕北微微擺手,像丟掉垃圾一般無所謂,隨後對佐官說道:“話不多說,論功行賞!”
士卒的注意力很快被重賞所吸引,與其爲他人生死惋惜,哪裡有真金大錢在懷來得實在?
擒住沮授的伍長真的得到燕北在決戰前許諾的十金黃金。
黃澄澄的金餅子抱在懷裡,伍長整個人墜入龐大的滿足感於幸福中,呆呆地立在叢臺城樓上。
緊接着,便是那些立下戰功的士卒隨着營中功曹喊出名字,依次列隊領取賞錢……對燕軍士卒而言,這是漫長的等待;對燕北而言,他親眼看着勤苦積攢下的金錢像流水一般花出去,這真是一大筆錢。
“二郎,你沒有告訴他們……那個男人作戰勇猛,登城時親手殺死三個敵人。”孫輕與燕軍諸將立在燕北身後,同樣身處叢臺之上,他們能看清數丈之下士卒的表情,孫輕自付與燕北關係親近,帶着玩笑的語調說道:“而燕校尉在圍攻邯鄲之戰,親手殺死的第一個人,也是他。”
沒錯,燕北在長達七十天的圍城戰,渡過整個春天的漫長戰役中殺死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人,就是自己的部下。
燕北緩慢地轉過頭,面部表情地看了孫輕一眼,嚇得南北奔馳數百里無所畏懼的孫輕冷不丁地縮了縮脖子。
不止是他,他們在心底裡都有些害怕燕北,即便孫輕與燕北非常親近也是如此。燕北甚至都不需要皺眉,在孫輕的理解中出身馬匪的校尉從來不會因憤怒而皺眉,反倒是面無表情或是面帶假笑更加可怕……至於皺眉?
那隻能說明他碰上難題罷了。
孫輕有些艱難地吞嚥口水,眼睛飛快地向下瞟了一眼,腦中急智想着撇開話題,連忙看着分發的金餅與大錢堆起討好的笑容問道:“二郎,這可真是一大筆錢,這有多少?”
“一百七十金,八十七萬大錢。”燕北把目光望向衆人,輕笑道:“這點兒錢,你們誰拿不出來?”
二百多將近三百金,不知從何時起在衆人眼中成了‘小錢’,無論是各縣將來的稅收也好,或是諸將自己想辦法用手段弄來的田宅也罷,說到底都要比燕北賞賜出去的錢多。
聽到燕北這句有所含義的話,王當幾人紛紛低下頭,不過好在燕北似乎並沒想抓住這件事不撒手,反倒是一筆帶過隨口說道:“賞兵易,養兵的花銷遠遠比這大得多,想必這事諸位深有體會。刀兵一起,便是萬錢向東流!”
“有些事情,不需要讓所有人都知道……但你們必須知道。”燕北沒好氣地看了孫輕一眼,轉過身對一衆從各地趕來的親信將領說道:“你們現在是每座城池的首領,縣中尊貴、長吏皆由爾等一言而決,你們掌握着一縣之地千戶、萬戶百姓的生計。我們每一座城池都是打下來的,所以你們必須好好治理,弟兄們都沒什麼治政經驗,我不求爾等優秀,但是必須公正。”
“最堅固的城池也會因不得人心而被攻破……你不讓百姓舒服,百姓也不會讓你舒服。”燕北吐出一口濁氣,下面的封賞還在繼續並持續很長一段時間,儘管沒他什麼事,他卻必須站在這裡等待一切結束,索性對諸親信將領交代些事情,“百姓的思慮很奇怪,雖然咱們以前也都是百姓,但如果你們不想死在現在這個位置上,所以最好把燕某說的話都記住,記牢咯。”
“你努力做一縣之長該做的事情,公平、仁義,他們未必會幫你,至多不反對你。但如果你讓他們過不好日子,哪怕你做錯一點,甚至你沒錯,但傷害到他們的利益,他們不管你的眼睛看到哪裡,他們不想長的,一旦你沒做好,他們就會恨你、反你……薄情寡義,人之常情。”
百姓最薄情,百姓也最寬容……所以對治政新手的燕北而言,他寧願相信人性本惡,以此來鞭策自己。
“孫輕,你的家眷都接到邯鄲城來吧。”燕北在一衆兄弟面上一掃而過,最終定格在孫輕臉上,頓了頓說道:“我不在的日子裡,你來做邯鄲令,把這座城池給我守好、治好。”
王當等人紛紛用羨慕的目光看着孫輕,但孫輕卻一頓,問道:“二郎你要離開……去哪裡?”
燕北皺眉將目光望向北方,抿了抿嘴說道:“肥如,我得去肥如把小三子帶回來。”
衆人又是一愣,姜晉急忙說道:“二郎,帶多少人,我去準備……最精良的騎手,最好的鎧甲!”
“不必了!”
姜晉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燕北打斷,接着說道:“這件事我想過了,不必督率兵馬,你去給我準備兩匹馬,另備一套堅固的甲冑,輕便結實,兩層犀皮甲,一層大鎧,還要一口鋒利鋼刀。”
“我只身前往,更有氣勢。有廣平七城在我燕北手中,張純不敢拿我怎樣,更何況不率兵馬過去,即便事出有變也有更大的迴旋餘地……所以你們要想看我活着回來,就將各自治下城池治理好,這些天不要給我出什麼亂子就是了。”
諸將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儘管覺得燕北這樣有些太過託大,卻又想不出什麼好的反駁理由。燕北說得對,有這些城池在他們手裡,張純怎麼敢殺死燕北?
雷公將胸脯拍的震天響,高聲說道:“校尉放心,那張純老賊若敢向您下手……俺們就在廣平招兵練兵,只要您逃出來咱萬餘大軍立馬轉頭北上,宰了那老東西,彌天將軍就該您來當!”
“說得對啊!俺也不懂什麼大道理,但這城池都是咱校尉打下來的,憑啥讓他們在肥如享樂……彌天將軍就該咱校尉做!”
李大目等人對此都深表贊同,倒是王義小聲問道:“二郎啊,你這意思是叫什麼,投,投鼠忌器?”
“是了,就是投鼠忌器。”
“那校尉你讓多準備一套甲冑,是打算帶誰去?”
燕北嘴角勾起耐人尋味的笑容,對衆人輕聲說出是一個意想不到的名字,“高覽。”
“高覽!”
“那個俘虜?”
燕北點點頭,擺手說道:“這件事不必再說了,我有辦法讓他護送我一路前往肥如……身旁多個猛士,無非是聊壯膽氣罷了,張純若真有心殺我,便是督五千兵馬,在兵威甚盛的肥如,與我一個人前往又有什麼區別?”
燕北一句話,將衆將說的啞口無言。
肥如是烏桓人馬自東北南下的前哨要地,更是張純的屯兵大營,那樣一座地盤想來也是兵威盛盛。
就算燕北督率五千兵馬,真打起來難道還能擊破張純麾下至少兩萬兵馬嗎?
燕北在心底權衡了,如果能以和平手段將燕東帶回邯鄲,他能夠得到更大的利益……就像戰爭只是朝堂政治的延伸一樣,在與人交往之間,撕破臉的戰鬥往往只是一衆無計可施的手段。
戰爭的代價太大了。
圍困邯鄲七十天,萬餘人馬每日開銷近十萬斤糧草……如果不是燕北以二郡之地供給兵馬,堅固的邯鄲大城尚未攻取,自家兵馬便先嘯營了。
非但是糧草,軍士的性命也一樣需要資財去彌補,當殺戮發生在戰場上,敵人的耳朵用來換取購賞,袍澤的性命一樣需要撫卹……沒有任何士卒願意向一名無法保證撫卹的首領效力,自然也無人去效死。
這一樣是一筆極大的用度。
對死人花的錢,總要比給活人的多。
因爲活人還有更大的希望,可死人剩下的僅僅只有絕望。他的家庭,他的妻兒,只剩下絕望。
金錢從來不能代替希望,現在不能,以後也不能。
這隻能儘量磨平燕北內心對那些戰死士卒微小的愧疚,因爲……那些人因他而死。
很多時候人們站在將來回首走過的每一步,總會感到分外疑惑,而那些人生中的分水嶺,則充分顯示着世間際遇的弔詭。
從馬奴之子至萬人戰爭的發號施令者,燕北深知這是每一步他都未曾走錯的緣故。
虎步冀州橫穿直撞,所攻必陷所當必破,這固然威風,但旁人的愛戴並未吞噬了他。
他清楚自己是誰。
當燕北迴首望向北面,那是肥如的方向。在手刃潘興之後,那個方向對燕北而言已然成爲一座龍潭虎穴。
但他必須要闖一闖,因爲那裡也是他兄弟的方向。==本站小說追書神器上架啦!所有小說光速追更,讓書迷不在煎熬等待,不錯過任何精彩章節!書蟲必備!關注公衆微信號zaixianxiaoshuo(按住三秒複製)下載本站閱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