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卓麾下有三個兵團由中郎將統領,分別爲屯安邑、陝縣一帶的中郎將牛輔;屯函谷關以西澠池的段煨;以及屯守距離長安最近的華陰一帶的東越。
三個兵團各據要地險阻,呈三道防線將長安城守備地固若金湯。
這種時候,董卓的死訊自長安傳出來,像瘟疫般飛快地在關中大地上……董卓在世時位極人臣,死時也遺臭萬年。
陝縣。
董卓的女婿牛輔的兵馬屯駐於此,涼州諸校尉四散於長安近畿,在董卓遇刺後,牛輔的官職最高,軍中聲望也最厚,因而諸中郎將、校尉皆對牛輔馬首是瞻。
只是這馬首是瞻,也並不能全然說明此時關中的亂象。
一日之間董卓身死,涼州兵將舉矛向西,據守華陰一線的董越本是後軍,轉眼便成了前軍;屯守澠池的段煨本爲前軍,剎那便成了後部,倉促之間攻守易形,誰能接受得了?
“董越這個王八蛋,岳父一死他本該直面幷州人兵鋒殺向長安,帶着兵馬抱頭鼠竄,不戰而退!”
中軍帥帳裡,牛輔咬牙切齒地錘案痛罵,這幾日來接連的噩耗傳來,令這五大三粗的涼州中郎將摸不清世事發展的脈絡,瞪着眼睛卻不知曉什麼纔是能夠保全他們這些人性命的方法。
先是董卓於長安被幷州賊子呂布刺殺,接着屯守京兆尹的徐榮被幷州人招降,連同李肅一同舉兵向西……緊跟着,屯守潼關的董越不戰而退,領着萬餘涼州兵馬不戰而退,讓出華山潼關。
“傳令諸部,傳個屁的令,來人代我寫幾封書信,送給各部將軍校尉。”抱着兜鍪起身走出大帳,牛氣慣了的牛輔在此時卻也只覺氣短,對左右親隨道:“就說董公爲幷州人所害,牛某找他們商議,將各部軍中幷州人全部處死,以免戰時倒戈……言盡於此,教他們好自爲之吧。”
頗有疲憊之感地說罷,牛輔指派心腹胡赤兒擂鼓聚將,不多時麾下諸校尉、司馬、曲將便匆忙趕來,牛輔下令道:“董越草狗,牛某卻是不同,未能殺入長安爲岳父復仇便已令我涼州兒郎蒙羞,此時切不可再向東退卻,我欲與幷州兵決死,諸君何意?”
“謹遵將軍號令!”
涼州人從來不缺勇氣,在董卓死後,他們缺的是主心骨,是能夠扛起涼州兵這面大纛的將軍……董卓的雄踞朝堂並未偶然,麾下這支驕悍而勇猛的涼州軍功不可沒。
“出征!痛擊李肅!”
喪失主將的涼州兵自陝縣向西進發,於陝陌與李肅軍遭遇。
董卓在世時,幷州軍數量少而戰力強,至呂布投奔董卓受到重用,幷州派系招兵買馬,儘管兵力稍多,戰力卻下降了不少。就算再擴招,也不過僅僅只有萬餘兵馬,這還是將呂布本部人馬算上。
至於李肅,董卓死後僅僅是呂布麾下的二流將領,麾下也不過三千餘衆,甚至連像樣的大仗都沒有經歷幾次。潼關、弘農,接連的城關守將不戰而降,使得李肅不夠小心地落入牛輔佈下的口袋。
李肅在戰事中表現比之不戰而退的董越更是有所不如……三千兵將鋪開陣線卻爲牛輔所圍,李肅見無即可勝之機便下令撤退,可陷在戰陣中大軍又如何能退?
三千兵馬,最後活着逃回弘農的不過寥寥六百人。
率軍越過潼關兵臨弘農的呂布對此震怒不已,當即下令將敗軍之將李肅處死,號令徐榮部跟隨一道讓出弘農,據守潼關。
李肅敗掉兩千餘兵馬,而牛輔軍卻擁兵萬衆,再加上不知退往何處的董越部,即便呂布再狂傲也不認爲自己能夠直面兩萬餘涼州軍。只能放棄廣闊的弘農郡,據守潼關險要以期戰機。
一戰得勝,牛輔率軍進駐弘農。在這裡,讓他見到了老熟人,中郎將董越。
呂布李肅等人襲擊潼關時,董越不敢抵擋,帶兵後撤又接着讓出弘農。倒不是他覺得自己打不過呂布誰的,完全是因爲他沒想好應當如何對待朝廷。正好牛輔帶兵把李肅擊敗,驚走呂布,董越便急吼吼地將兵馬駐紮在弘農南部,領一夥親兵來尋牛輔。
“牛中郎,這相國死了,咱們怎麼辦?”董越苦着個臉走到牛輔帳中,神態姿勢隨意地很,也不管牛輔是何想法,便一屁股坐到牛輔對面說道:“怎麼着,你我要拿出個法子來,是吧?”
牛輔不動聲色地看了董越一眼,這個丟了潼關的王八蛋以前對自己可是畢恭畢敬的。怎麼着,聽現在言語的意思,是打算跟自己平起平坐了?
“拿什麼法子,法子就一個,打過潼關……李傕郭汜的兵馬還在長安近畿,要不是董中郎丟了潼關,現在咱們手底下至少有六萬兵馬,早就掀翻長安城爲相國報仇了!”
實在是現今局勢不同,否則牛輔現在就想把董越殺之以後快!
“誒,牛中郎,話可不能這麼說,董某的兵馬在前頭,我若先討了呂布,你牛中郎又從後頭受了朝廷策反當如何?”董越可不愛聽這話,犟道:“徐榮不就在前頭站着呢!”
“別說那些沒用的,事已至此,我就問你打不打潼關,打不打長安!”
董越眼見牛輔咄咄逼人,皺眉道:“這事要從長計議吧,這時候打長安可就是跟朝廷爲敵……不如先對朝廷上表,請降?”
請他孃的什麼降!
牛輔的眼睛幾欲噴出火來,擡手狠狠錘着案几,想要撂出幾句狠話,卻發現自己現在對董越實在是沒有什麼約束,最終只能氣餒地從口中咬牙切齒道:“胡赤兒!尋巫祝來!”
爲今之計,還是要用涼州人一貫解決懸而未決的手段來……占卜!
不多時,唯唯諾諾的軍中巫祝過來低着頭,持着羊頭骨節杖眯着眼睛問道:“將軍喚巫,所爲何事?”
董越一貫見不得巫祝的模樣,擡起腿來一腳便將巫祝踹翻在地,龜殼裡頭的銅錢散落一地,道:“牛中郎尋這個麼裝神弄鬼的東西來做什麼,兩軍交兵之大事,豈容一巫胡言亂語?”
“你幹什麼!”牛輔怒拍案几道:“你給我坐下,天運有常,涼州人要信天!”
董越氣呼呼地坐到地上,他不是不信天,他就是不想和朝廷爲敵。好日子才過了多久,怎麼着,董卓是你牛輔的丈人,可又不是我董越的丈人,我就要跟着你一起去打長安了?
想到此處,董越更爲惱怒,指着那巫祝沒好氣道:“你給老子算,算!”
巫祝在涼州人的生活中很重要,可他們的地位卻並不高,尤其與董越這般手握重兵的中郎將相比,更是低至塵埃裡。面對蠻橫的董越,巫祝仍舊眯着眼睛不敢說話,跪在地上慢吞吞地將銅錢收進龜殼中問道:“將軍要算什麼?”
“巫,你來問問太一,我今後應當如何統領兵馬?”
牛輔說這話時臉上無比認真,他是真的對未來感到迷茫,董卓一死,龐大的涼州軍轉瞬分崩離析……就連董越都不服他,更不必說旁人了,他又如何能率領這支軍隊爲他的丈人復仇呢?
巫祝點頭,溫聲說道:“將軍稍等。”
說着,龜殼在手中不停抖動,片刻後摔在地上,那些散落的銅錢排成迥異的方向與位置,平淡無奇的錢幣似乎在此時帶着莫大的威能……那是溝通天地的力量。
“將軍,太一神,給出了迴應。”
牛輔瞪着那幾枚銅錢,直至眼睛都對到一處,仍舊無法看明白太一神究竟是什麼意思,只得擡眼向巫投去不解的目光,接着他便聽到巫在耳邊輕聲說:“兌下離上,是在外而謀內的卦象……將軍身旁,有人反叛!”
巫陰惻惻的慢聲細語將牛輔說得渾身炸起雞皮疙瘩,就在這時,董越探着腦袋過來問道:“這個巫說什麼兌上離下的玩意,牛中郎,什麼意思?”
將軍身旁,有人反叛!
現在他身旁難道不正是董越嗎?
陡然間,刀光乍起,劃破董越脖頸,牛輔暴喝道:“胡赤兒!”
帳外的心腹胡赤兒連忙入帳,卻見牛輔瞪着有些神經質的雙眼緊握環刀,而在帳中地上董越手捂着喉嚨,大口大口吸氣卻說不出話來,鮮血不斷從指縫間涌出,頃刻便流滿地毯。
“將,將軍?”
“去,帶人把董越的親隨全部處死,還有那些幷州人,處死,全部處死!”牛輔背後的寒毛直冒涼氣,就算殺死董越仍舊不能減輕他心中的恐懼,揚刀吼道:“收攏董越殘軍,進攻,進攻潼關!”
牛輔的敏感似乎註定了這支軍隊的結局,極快的速度裡,本部人馬處死軍中數百幷州人,接受在郡中駐紮的董越部萬餘兵馬,合兵兩萬向潼關進發。
屯兵澠池的段煨卻並未聽從牛輔的號令,按兵不動看着牛輔在關中的調兵遣將。
牛輔大軍進攻潼關,呂布不敢抵擋,率軍撤向長安……不過牛輔的運氣也不太好,段煨的按兵不動令他愈加相信巫祝的話,正逢攻下潼關的第一個夜晚,胡赤兒來報兵馬炸營,有人反叛。
一時間中軍帳外到處都是喊殺聲,牛輔不知真相,領胡赤兒與五六心腹,帶着包裹好的金珠離營逃竄,踏上一條一去不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