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悅,是個集儒法之道的大成者。
燕北喜歡這種中正平和的士人……荀悅的九議沒有說什麼大戰略上的事,不似郭嘉指點江山,也不像陳羣總是思慮什麼是善惡對錯之選。荀悅只是簡簡單單地爲燕北擺出一條治理天下的康莊大道。
先制定法度,再以農桑爲本,定善惡明是非,引導人心向善,立下武備來禦寇樹威信。
不必行詭道,不必興詐力。
長此以往,海內晏然。
這有悖於燕北一直以來的行事準則,燕北的一切都是巧取豪奪而來,但是當荀悅到來之後,爲他打開了一扇新的大門。
此前無論開礦山也好、造鐵鄔也好,甚至是開荒種地,燕北爲的都是養兵,養兵進而奪取別人的土地與一切。但荀悅卻從根本上找到解決問題的方法,遠比他自己摸索出的道路好上不止萬千。
這世上人分兩種,聰明人與笨蛋。笨蛋用自己的力量達成所思所想,而聰明人只需要在人山人海的笨蛋中找到比較優秀的那一個,借他的手達成自己的願望即可。
燕北做了一次笨蛋,可他心甘情願。
似乎自從讓陳羣寄出拉攏潁川人才的書信後,好事便一件接一件地傳回來。先是郭嘉前來拜訪並留在營中,接着是遼東傳來降服玄菟、樂浪二郡的喜訊,緊跟着便是像荀悅這種一眼就能看出才能的賢者投奔。
燕北心裡頗有幾分志得意滿之感!
而就在荀悅到來之後不久,奔馳的騎手縱馬歸來,再度傳回一條喜訊——太史慈達成使命,踏上回還的路!
被陳羣稱讚的徐元直,也來了!
其實說實話,先後有郭嘉、荀悅兩名潁川大才前來拜營,已經絕對勾起了燕北對潁川人才趨之若鶩的心理,僅剩下難得的理智奉勸自己,不可太過貪心。
天下間有那麼多雄才豪傑,哪個不想成就一番偉業,就算是蒼天也不會把濟世之才都交到他的手裡。一再如此地提醒自己,才讓燕北勉強端正了心態。
是大才,他自然要拿出對待大才的氣度,可即便不是大才,只要是人才,他便願意招攬至麾下。退一萬步講,即便僅僅是中人之姿,甚至是浪得虛名之輩,只要前來投奔他,他便會毫不猶豫地帶回遼東。
今時今日,他早已不差多養一人或是少養一人,麾下千千萬萬勇武皆爲他所養,難道還差養一策士幕僚嗎?
立在營門下,燕北聽旌旗獵獵望着天邊雲捲雲舒,心神開闊而自得。
他立在營門當然不是爲了迎接徐庶,姑且不論有沒有匹配地上的才能……在與麴義的交往中讓他學習到很多御下的手段,最重要的就是立定尊卑;而董卓則教會他低起高落,徐徐圖之。
俗話說升米恩鬥米仇,一下子給別人太多,今後若是少了便會讓人心裡產生責怪,可若是一開始便不給人太多期待,到後面反倒能得到好的結果。
就算再自恃其能的人,徐徐圖之也能有好結果。
燕北想過,按說董卓籠絡人心的人段很高,可自己卻偏偏得了他的賞賜還站在他的對立面。其實如果當時董卓親自給他寫上一封信,推心置腹那麼兩句,興許現在天下的局面便大有不同了。
被世人奉爲御人之首要的‘恩威並施’,燕北卻有不同的理解。恩容易,威也容易,把握中間尺度雖難,但對燕北而言也並非那麼困難。
最難的,是在恩威之外的情。
因爲他不是法理上的統治者,他的政治地位與董卓無二,雖然很快全天下所有的諸侯都會與他一般,變成並非遵照禮法的地域實際統治者。這種時候,單單恩威並施根本不能解決問題,更需要的,是情。
董卓對他是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但燕北並不認同,並將自己放在與他一樣的地位上,所以起兵討董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將軍你看,騎兵,我們的騎兵。”
登上寨牆的士卒高聲喊着,遠處幾十騎策馬而奔捲起浩浩蕩蕩的土龍,迎風一面燕字大旗招展而開,爲首的太史慈丰神俊朗,轉瞬便奔出百步,翻身下馬拱手拜道:“慈不辱使命,陽翟人徐元直來了!”
燕北用力托起太史慈,在他的胳膊上拍了兩下,朗聲大笑,這才頗有幾分得意地對太史慈小聲說道:“田國讓奪了玄菟郡、三郎入主樂浪,這事回頭我再與你細說!”
太史慈聞言瞪大了眼睛,顯然燕北告知的喜訊令他愉悅至極。玄菟與樂浪對他們這個起於北方邊陲的軍事集團意味着什麼太史慈是再清楚不過的了!玄菟居北,樂浪在東南,再加上高句麗等居心叵測的異族,遼東郡就算有再多的兵馬也像個手持長矛的孩子待在狹小的夾縫間,施展不開。
可如今有玄菟與樂浪,這對他們來說不僅僅是多了縱橫千里之地可出兵放馬,就好像是人終於長出雙全兩手,就算再大的槍矛也能施擺開來!
這意味着從前時刻緊盯着高句麗的遼東郡,已經不必在漢人自己的土地上提心吊膽,整個蓋馬大山徹底隔開了燕北與高句麗的地緣……恐怕從今往後,高句麗國就要向遼東修好關係了。
從前遼東被玄菟掣肘,高句麗尚能對遼東形成較大的威脅,但如今玄菟已爲燕北部下土地,受整個蓋馬大山阻隔的雙方,便均爲守勢,誰都沒什麼優勢。而且要說起來,雖然遼東比不上高句麗之強大國力,可其仍然爲扶餘國掣肘,反觀來擔憂漢朝遼東郡,對他們而言是得不償失的。
這種情況下,他們所能做出的選擇並不多,而最有利的,便是修好與遼東關係,不必將重兵佈防蓋馬大山中的要道,警惕遼東郡的偷襲。
從這時候起,攻守勢易了!
不過哪怕太史慈心中再是百般好奇,此時此刻卻也只能按捺住心頭衝動,對燕北向身後引薦道:“將軍,這兩位是潁川士人,這位便是你讓我去請的徐元直,而這位是他的好友,石廣元。”
徐庶濃眉大眼,着一身白色大氅,腰間佩劍,年歲上比燕北稍大卻也很年輕,此時正牽着駿馬向他行禮;在他身旁的石韜石廣元則看上去體貌粗壯,着棗紅色短衣,頭上包着巾幘,若非在自己面前仍舊神態自若,恐怕燕北會將石廣元當作沒什麼見識的平民黔首。
燕北觀察他們二人時,徐庶與石韜也在小心打量着燕北。實際上他們二人跟隨太史慈來此拜會燕北,心裡多少也抱着碰碰運氣的想法。如今天下混亂,潁川四戰之地眼看是待不成了,但求學之路亦不能停下。
在見到太史慈之前他們二人本考慮結伴前往荊州南部,雖然說荊州南部也並不平和,如今豫州戰禍再起,荊州牧劉表都只能對袁公路退避三舍,恐怕將來的荊州還有大的戰禍,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不是誰能決定的。
當今天下烽煙四起,哪裡還有容得下他們這些寒士靜心求學的地方呢?到底,荊州牧劉表在襄陽廣招有識之士清正學風,至少還有他們能夠安身的地方。
不過那是他們見到太史慈之前的想法了。
就在二人整理行裝準備踏上避禍之路時,太史慈領一隊精騎帶着燕北的旗幟奔至徐庶的屋舍之前,言明度遼將軍燕北有想請他前往軍中作爲幕僚的意思,徐庶當時並未做出決定,而是找自己的好友石韜商議……畢竟他們說好了要一同去襄陽,此時出現了變數,理應一同參考。
徐庶對石韜是非常感激的。當初剛剛進入學館,同舍生皆逼視徐庶曾經做賊害人性命,儘管他日日將掃地打水這些凡俗事務做的勤懇,卻仍舊孤立無友,只有石韜欣賞他浪子回頭的意志而與其交好。
因此,徐庶無論做什麼都不會落下石韜。
其實在見到太史慈的時候徐庶便做下投奔遼東郡的準備……前往荊州是避難,而眼下度遼將軍親自派人至寒舍發出邀請,這是何等的重視?
當然了,去是肯定要去,但在遼東郡是仕官還是僅僅爲了避難,還要在見過燕北之後再做決定。
“在下徐庶,拜見燕將軍。”
“在下石韜,拜見燕將軍。”
“我是燕北,二位遠至,請隨我入帳吧。”
這兩個人可與現在的郭嘉、荀悅都不相同。郭嘉是自己過來看看,荀悅則是被陳羣的書信邀請而來……那二位可都是意外之喜,眼前的落拓寒士徐元直,纔是燕北真正自己請來的。換句話說,如果不是郭嘉、荀悅都擁有自己的政治主張希望能夠在他身上實現,那他所能夠請動的,就是這位徐元直了!
這幾日間斷着接待了兩位名士、策士,燕北已經顯得寵辱不驚而輕車駕熟,在徐庶與石韜身前半步指引着說道:“二位能應邀前來,燕某不甚感激。路途遙遠,恐君子飢乏,帳中已備下酒食,先爲二位接風洗塵,我們再做詳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