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作爲謀士奉勸地處邊遠的主君,多會奉勸其離開邊遠,投入中原。
因爲只有中原纔有謀取全局的地利,而地處邊遠本身在地利上便缺了一條腿……董卓入主中原也好,公孫瓚向南移動軍事重心也罷,都繞不開他們的最終目的都是進取關中以遙懾天下。
可郭嘉反其道而行之,奉勸燕北領兵回遼,甚至不在冀州駐軍。
冀州很重要,而燕北認爲要想在冀州施加自己的影響力,便必然要持之以恆地將兵馬留駐在冀州,這樣即便將來韓馥出了什麼問題,他也一樣不會失去冀州這片土地,甚至有可能順勢將冀州奪取到自己手中。
在郭嘉的三寸口舌之下,讓燕北清楚認識到他現在的想法是捨本逐末,險些走了與公孫瓚同樣的老路。
醫匠講究固本培元,而他的本便是遼東郡,乃至幽州。
往後幾日裡,陳羣與盧植在太廟著書,燕北整天和郭嘉鑽在軍帳裡曉暢天下大勢……這人啊,交友甚廣還是很重要的,比方說燕北,他認識當下一部分諸侯,也對北方幽冀二州有足夠的瞭解;郭嘉呢,隱居整整一年,全靠書信把目光放的長遠,結交各地豪傑,對中原的瞭解遠超燕北,二人這麼一聊就差和衣而睡了。
尤其是袁紹,燕北對袁紹一直非常厭煩。這種厭煩除了袁紹沒有出現在天下任何諸侯乃至任何人身上,唯獨袁紹。
他爲什麼厭煩,因爲他認爲袁紹一直在走歪門邪道……但是說白了,這世上什麼是正道,他派人挖斷遼西令支的水渠,是正道嗎?
這就存在一個很有意思的矛盾了。燕北不是走正道的人,可你袁本初是天下士人領袖,應該走正道的你不走,反而跟自己一樣去走歪門邪道,偏偏這歪門邪道本是燕北的本職工作,他還走不過袁紹。
這麼一人,能不煩麼?
袁紹這段時間在做什麼事呢?先是緊密地把處燕北、曹操,袁術、孫堅等人之外的關東諸侯緊密地團結在自己身邊,就連兗州刺史劉岱都對他俯首帖耳,這便等於掌控了兗州之地;韓馥呢,就算有燕北做靠山,卻也不敢得罪袁紹,雖然陳冀州之兵於河間國,還派人像燕北盯公孫度一樣盯着袁紹,但他不敢進軍。
在明面上,還是要奉承着這個車騎將軍。
但袁紹的車騎將軍也不是白當的,雖然最大的勝仗讓燕北打了,但袁紹從來沒有停止對大河以北的平津一代增兵,並且與董卓軍發生交戰,王匡的軍士死者略盡。
袁紹在中原走着士人路線,眨眼就成了關東諸侯之首。袁術則在南陽走親民路線,堂堂四世三公的嫡子,這是多高的身份?也正因這種身份地位,讓他做起策動賊寇的事情遠強於燕北,南陽、潁川的黃巾餘黨何儀、劉闢、黃邵、何曼等賊首紛紛領命,帶着戰力極低的山賊強盜大幾萬人和袁紹任命的豫州刺史周昂開戰。
郭嘉入營的第七日,也就是五月的正當時,潁川傳來了幾封書信,第一封便是陳羣的好友荀彧寫來的……燕北晚了一步,荀彧已經應了韓馥只邀,帶着妻女踏上北走冀州的路。既然已經答應了韓馥,既然不好再答應燕北的徵辟。
當燕北看到這封書信時也覺得錯失良機,這荀彧可是被人稱作‘王佐之才’,陳羣亦非常推崇他,只是如今陰差陽錯居然被韓馥請去,令人心頭不快。
不過也所幸,是爲韓馥請去。
若是被袁紹請去,燕北還不知該怎麼罵娘呢。
不過倒是郭嘉聽說這封書信後反應非常有趣,他對燕北笑言道:“卻不知荀文若是因應韓文節而拒將軍,還是因拒將軍而應韓文節呢?”
聽了郭嘉這話,燕北心裡頓時更難過了。
荀彧這封信可以猜想,幾乎是拿到信之後想也不想便送了回來,不然肯定無法這麼快地回信。要知道,這會兒奔馬離去的太史慈還在潁川未歸,荀彧的書信卻已經傳送回來,這中間的情況自然是不言而喻。
陳羣嘆了口氣道:“這麼一算,荀氏便都投在冀州了。”
可不是麼!荀諶投了袁紹,如今荀彧又應韓馥之請前去避難,拖家帶口的誰知道剩下幾個荀氏子在哪。
這種時候,地處邊緣的劣勢便再一次環繞在燕北頭頂……如果他的勢力範圍不是幽州東部,而是豫州北部呢?由他庇護的潁川自會保全,這些士人便不需要再拖家帶口的離去,士人隨意可供他徵辟,那是何樣的感覺?
不過,如果燕北是個中原人,他麾下兵馬恐怕也沒有如今一半的戰力。
福禍相依啊。
不過就在今日,雖然已然沒有士人來投,但燕北仍舊叫人取來酒水,招來部下驍將與謀士齊聚一堂,在洛陽城下聚衆歡飲。
爲什麼,當然是有天下的喜事!
“今日,遼東派來探馬傳信,先前公孫度欲聯結高句麗、公孫越及漁陽王鬆,自三方圍攻遼東郡。”燕北口中說出噩耗,面上卻歡喜地很,指點着呆若木雞的麴義道:“麴將軍愣着做什麼,將酒滿上,滿上!”
實際上不僅僅是麴義,其麾下的高覽、趙雲等人皆驚訝不已,就連作爲部將卻沒那麼親近的黎陽營監謁趙威孫也愣着看向燕北,心中莫問:莫非是英明神武的將軍遭逢此次刺激,失了心瘋?
兵馬在外作戰最怕的是什麼?最怕的就是後院起火!
現在大幾萬人進攻遼東郡,別說是遼東,天底下任何一個郡都受不住如此強烈的進攻!
這個打擊太大了!
陳羣看着燕北若有所思,今天燕北的反應有些違背常理……按說發生這樣的事情,哪怕爲時晚矣將軍也應當撥點人馬一路向北,又怎麼會在洛陽之下置酒高坐呢?
郭嘉依然是那副懶散的模樣,像只醉貓盤着腿坐在陳羣身邊,引得陳羣不喜。“奉孝,你知道這是怎麼回事麼?當着衆將,你且坐正了吧。”
這些日子陳羣沒少在私下裡數落郭嘉,潁川郭奉孝的確是世間少有的籌劃策士,決斷無雙。可問題出在他過得太隨意了,在這座大營裡,因爲他好飲酒,燕北便給了他在帳中飲酒的權力。可這種東西只能當作是將軍禮賢下士的證據,真打蛇隨棍上還行呢?
可郭嘉就當作是真的,徹夜讀書便徹夜飲酒,日上三竿打着哈欠從帳中出來,隨行的侍從遊俠兒便嬉鬧着穿過營地,給他打去洗面之水……整個大營裡郭嘉這一夥人與軍隊格格不入。
而且燕北給他官職他也不要,只是待在營地裡,除了偶爾與燕北閒談些天下英雄,根本沒露出一絲一毫想要在燕北帳下仕官的舉動。
當燕北心中揣着不安向陳羣問計時,陳羣估計……這郭嘉還想再觀望一段時間。
“看看將軍想說什麼吧,總不至於別人攻破了遼東還置酒慶祝。”郭嘉嬉笑着爲自己滿上酒液,看了陳羣一眼道:“將軍手裡的桃縣白乾,是真好喝的很!”
陳羣無可奈何地看了郭嘉一眼,說實話心中更多的是感到失落。他原本想着,等到了遼東編完《中平略記》,或許可以在遼東尋個合適的官職大展身手。
雖然當時他拒絕了燕北給他官職的想法,但並不是他不希望教化百姓,可現在遼東遭受攻擊,是否意味着……沒這種可能了。
“你們先別急,遼東郡是他們想攻就能攻下的嗎?哈哈!”燕北端着酒碗笑的開心,今日連酒樽都不曾用上,可以想象他心頭之興奮,當下也不再賣關子,對衆人道:“沮公與扣樂浪太守張岐,牽子經拱衛三郎水陸並進前往樂浪郡王險城,衝破城門,爲樂浪太守,如今已安定郡中局勢!”
“這是好事啊!”麴義一聽便樂了,就算遼東郡被攻破,就遼東南的道路那個德行,沒有誰能把兵發到樂浪郡去,無非是換了個地方罷了。不過麴義還是說道:“將軍,咱直接回去,什麼公孫度王鬆的,一路抓起來絞死在城門下就得了!”
“絞死他們?你沒機會了!”燕北笑的更開心了,起身端起酒碗對衆人道:“雍奴人田國讓,單人獨騎入玄菟刺公孫度,張儁義起兵拿下高句麗縣城池,殺公孫度四十餘口,在府內發現其僞造的玉璽、官印,坐實了其自立之心。遂接遼東之圍,高句麗退兵,公孫越、王鬆不敢再言起兵。公孫度首級傳送薊縣劉公震怒,如今的玄菟郡,太守爲田國讓!哈哈哈,諸君請飲,敬公孫太守在天之靈,哈哈哈!”
燕北搖着頭,沉浸在內心的愉悅之中。
他真的沒想到,這個漁陽田豫簡直可比國士,當年將他收至麾下還真不是件錯事。一人一劍解遼東之圍,這得要多大的膽量與魄力?
甚至哪怕僅僅是想想,燕北就覺得內心對田豫無比佩服……他唯一一次孤身犯險,便是想要北上爲張純赴死,結果還被部下攔住了。
單從這點上看,田豫可比他強。若是天下尚未分崩,單憑此舉便可立地封侯。
田豫,是他的班定遠啊!
不過喧囂的嬉鬧聲中,燕北又不禁在心中感到疑惑。
張頜爲何不早些起兵,非要等到田豫孤身犯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