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的勇武遠超燕北,這是他立世的根本,也是他驕傲的來源。
但燕北有今日之勢靠的可並非是獨步天下的武藝,而是他遠超常人的胸襟與天下大勢風雲際會那麼些許的運氣。
他若沒有容人之量,邯鄲叢臺他便把麴義殺了……沒有麴義爲他以羌戰之法操練出陷陳先登二營,遼水之戰他贏不了公孫伯圭,早就身死人手;若非惺惺相惜,遼東南千弩齊發射死關雲長一行,偃師城南又有誰爲他討取郝萌首級抵擋呂布。
世事無常,一飲一啄總有緣法。
燕北看人的性格一向很準,說麴義是楞頭就是個楞頭,說張頜是滑頭張頜就是個滑頭,呂布也不意外。
哪怕這是他與呂布的第一次見面,但他看得出,呂布這人薄情寡義還比較聰明。
要說在戰場上相互殺戮的確是常有的事,一旦官階差了兩級出去軍卒之前是沒有太多情義可講的。但作爲呂布親信的軍司馬郝萌顯然不在此列。
而呂布方纔不但與斬殺郝萌的關羽率先搭話,還贈酒一囊,雖然最後被關羽丟了回去……但燕北記得呂布當時說出的三個字。
河東酒。
關羽在戰場上的德行燕北是知曉的,平時像個悶葫蘆傲氣唧唧的,到了戰陣上殺將巴不得把河東關雲長五個字喊得震天響,顯然就是那時候被呂布記住了……而現在,殺他麾下驍將的關羽就在這裡,他卻專程提一囊河東酒送給關羽。
此人比起刀劍,更要無情幾分。
燕北見呂布,心情上挺複雜。經歷上的相同讓他對此人有幾分親近,但性格上的相反又讓燕北從內心深處想要對呂布敬而遠之。
“將軍是遼東人,爲何要帶兵來到中原趟這渾水?”呂布的胃口很好,似乎根本不擔心這座駐紮五百精銳的大營會成爲奪去他性命的死地,好似這是他自家營地一般大快朵頤,還不忘擡頭指着衣甲齊備的燕趙武士侍從說道:“你麾下的軍卒也都很好。”
這副做派是真不怕他燕北還是心有彎繞強撐起來暫且不論,單單這番膽氣,確實符合呂布飛將軍的稱號。
就算是燕北,不服氣也是不行的。
“閣下是幷州人,不也帶着兵馬到了中原?”燕北端起酒樽輕笑,小小飲下一口,對呂布迴應道:“將軍讚譽了,幷州騎兵的戰法亦是驚人,非精騎所不能驅馳。”
“哈哈哈!某家祖上騎馬打仗三輩子,這自然不必多說!不過說起來,當今天下的兵馬可要比以前弱得多……將軍的幽州兵,可比關東那些諸侯的兵馬強上太多!”呂布飲下兩尊酒,雙眼便亮了起來,說話也是張口就來,皺眉指着周圍的燕趙武士問道:“不過我看他們,怎麼那麼像飛熊軍呢?”
飛熊軍是董卓麾下的精銳近衛驍騎,員額都是選自涼州羌人或是幷州屠各、南匈奴那些羌胡,早年間是董卓親自操練,兵甲則隨着董卓的身份地位與財富一次又一次翻新,兵進洛陽時便已經能媲美北軍,到如今更是數得上的天下驍銳。
而燕北手底下這支人馬,在兵裝與氣質上,在呂布眼中則是與飛雄軍如出一轍!
這種事情,燕北也就剩下端着酒杯笑了……誰讓早年間他手底下的練兵干將麴義是從涼州出來的呢?挑選兵裝上整個燕趙武士最初創立幡號的意義就是爲了挫敗公孫瓚麾下精銳輕騎白馬義從,自然與專事進攻羌胡的飛熊軍大體相同。
不過這種事燕北並不打算說給呂布聽,只是笑着讚道:“將軍果然是將門之後,對兵馬如數家珍!”
聽到誇獎,呂布頗有幾分志得意滿的模樣,昂起頭輕嘆口氣,帶着些許上位者提點燕北的模樣說道:“呂某說的是真的,將軍本部這支兵馬遠遠強過偏將麴義那支軍隊,比之曹操、鮑信那些烏合之衆更不必多說,恐怕是天下僅有的幾支強軍了!”
燕北並不喜歡呂布這般做派,說實話作爲將軍,他對呂布說的這個話題是挺感興趣的……可偏偏呂布這種妄自尊大的神態,令他心中感到不喜,因而也不願再繼續這個話題,笑着應付着轉而端起酒樽對呂布說道:“呂將軍,燕某對給下身後這幾位勇士很是羨慕,你何不從中介紹呢?”
“哈哈!真是難得。”呂布朗聲大笑,天知道他想到了什麼事情,轉而拉過身後一將道:“這是高順,呂布麾下能獨當一面的步將,有他統領軍陣,便可叫呂某無後顧之憂。”
高順,燕北想了想,大約就是那夜呂布將曹操打的打敗時先襲擊麴義大營,後撤後於道旁設伏擊潰鮑信追兵的將領了。
高順看上去比關羽還要沉默寡言,只是長相沒那麼出彩,像是個忠誠敦厚聽命行事的將領,就連給燕北敬酒也是隻是說了個‘請’字。
高順之後,成廉、魏續等人一一見禮,倒不是都似高順那般模樣,成廉說話陰陽怪氣想要出言擠兌關羽顯然是與刀下之鬼郝萌有舊,曹性看上去非常樂觀只是張飛沒給這有過一箭之仇的敵將好臉色,燕北端酒時便聽見身後哼出一聲,至於魏續則要活潑許多,侯成則就連敬酒時都瞪着一雙眼睛望着張飛。
顯然了,若非燕北與呂布照面,只要他倆起身離席,不超過三息時間就能打做一團。
到了最後,呂布才引出面色發黃彎月下巴的英武將領說道:“這是都尉張遼張文遠,也是幷州同鄉,早些時候投朝廷之下,如今同爲幷州軍。”
“張文遠,燕某聽過足下的名字。”燕北笑了,儘管他從呂布的話中聽出不少弦外之音,但張遼的出現還是讓他眼前一亮,笑着祝酒道:“曹孟德在洛陽時曾被你堵在典軍校尉營裡,沒錯吧?”
呂布雖然只說了幾句話,但燕北聽得清楚。他與張遼的關係並不像其餘諸將一般親近,其他人都是呂布的屬下,言語間要隨意許多,但張遼是他的同僚,言辭上便多了些許謹慎。
早在呂布殺丁原投董卓之前,張遼便已經是聽從董卓號令的了,說起來在董卓麾下的幷州軍中,資歷還要強過呂布呢。
“雁門張文遠,見過燕將軍。”
張遼比燕北想象中要矜持許多,至少不似當年面對曹操時的傲氣衝宵之態,深深地看了一眼燕北端着酒樽一飲而盡,這邊再度站回呂布身後。
這個大時代之下許多人並沒有後世人想的那麼料事如神,更多的僅僅是被天下大勢推着走。便如同張遼,先被幷州刺史丁原招做從事一同帶往洛陽,到洛陽張遼便領了朝廷的號令去招募兵員,招到千餘軍卒回到洛陽何進已死,丁原爲董卓所殺,接着張遼的兵馬便交由董卓統領……即便是在原有的歷史上,董卓死後呂布掌握朝廷兵馬,所以張遼跟隨呂布;呂布死後曹操挾天子令諸侯作爲朝廷,張遼便由跟隨曹操。
簡而言之,張文遠是個好同志,一門心思跟着朝廷走,基本上沒動過歪心思。
呂布介紹完身後諸將,燕北也不能吝嗇,正要開口卻被呂布搶了先,兩隻眼睛飲酒後雪亮,端着酒碗對燕北說道:“你身旁這二位呂某都見過,這個關雲長,那個張益德,不會錯!”
對面的武將都挺不計前嫌,關羽張飛自詡北方豪傑自然氣勢上也不會相讓,紛紛端起酒樽便對呂布敬了下去。
“這位是我部下長史,太史慈太史子……”燕北話未說完,對面呂布便驚異道:“可是滎陽城外戰華雄的太史慈?”
“嚯!子義那一戰名聲不小啊!”燕北笑了,代太史慈點頭道:“不錯,正是子義在滎陽城下與那華雄戰了一場。這位是別部司馬趙雲趙子龍。”
燕北說完太史慈,看呂布反應便很想告訴他旁邊有個趙雲,不過他剛開口就聽到呂布在那邊自顧自地說道:“華雄是西兵少有的勇武之士,某聽說就算是在統兵打仗上也僅次於董公麾下李傕郭汜……趙雲?就是在平皋追得郭阿多丟盔棄甲,讓他腦袋上都險些被挑去的趙雲嗎?”
比起太史慈與華雄不聲不響的那一戰,曹操的水兵與燕北的步騎在平皋連番將郭汜的打得兩場大敗,其後的鬥將又被一白袍小將打的丟盔棄甲,可是在黃河以北吃盡了苦頭。
華雄在董卓麾下不算什麼,郭汜可是少有的大將,也正是那一戰真正讓燕北在朝廷名聲鵲起,就連趙雲這個從前名不見經傳的小人物也聲名遠播,名號在董卓軍中都傳開了。
呂布望向燕北的目光多了幾分複雜,他們有相同的經歷,可燕北麾下匯聚瞭如此多的精兵強將,讓他感到些許的挫敗,不由扼腕嘆息道:“若我等並非敵手,切磋武藝倒是樂事,關雲長,什麼時候再與呂某打過一場?”
關羽根本沒接話茬,不過燕北看他神態顯然是躍躍欲試,連忙轉開話題道:“呂將軍世代將門,又爲何要助紂爲虐爲董卓爲戰?”
“呂某癡長几歲,便託大叫你仲卿。”呂布玩味地笑了,燕北說這話是想做什麼,勸降自己麼?呂布看着燕北說道:“呂某殺丁建陽的原因,恐怕天下只有仲卿最爲了解,又何必問我這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