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轔轔,馬蕭蕭,行人弓箭各在腰。
燕北的部下沒有幾張弓箭,倒是在搬空了蒲陰武庫後擁有大批的弩具,如今已經擁有了爲數五百的步弩陣。
蒲陰城的軍備已經有年頭沒有換過了,準確地說燕北這些人所裝備的兵器甲冑應當屬於五十年前最頂尖的一批軍備,儘管製作時間不是那個年代,但製作工藝還是比較遠古。
基本上能落後幾十年。
步弩統一爲蹶張弩,如今在朝廷的皇都洛陽,聽說那邊的期門武士配備的強弩皆爲腰張大弩,一矢可透甲三重,更能勁射二百八十步。
而他們這些蹶張弩只能透甲一重,對鎧更是基本沒有殺傷,射程也不過僅僅一百五十步而已。
不過能有如此軍備,燕北已經足夠滿足了……半年前他可還是巨馬河畔逃入大漠的通緝犯,那時候他的二十來個兄弟有什麼?
連甲都沒有,更何況如今的大鎧與犀皮甲?
在帝國的西北與南方都已完全摒棄了戰車這種自春秋至先漢大舉使用的兵器,不過在冀州,基本上每座城池都有那麼幾十架老舊的戰車留作備用,至少在駿馬不夠用的時候,戰車陣還擁有足夠的衝擊力。
更何況這裡,是冀州平原,最適合戰車作戰的場地。
孫輕最終帶着剛過門的妻子與一家老小,拖家帶口地坐在插着旗幟的青銅戰車上隨着燕北一路向南。
“咱們再往南走,明年春天,那裡就是戰場了。”正當年的孫輕是個無禮之人,即便當着丈人的面坐在車轅上沒有一副模樣,抱着軍侯兜鍪對妻子問道:“你怕不怕?”
他的妻一家都是小門小戶,老丈人年過半百也算是閱歷充足,可一輩子也沒見過千軍過平原的浩蕩模樣,一路上戰戰兢兢地坐在戰車上都不敢說話,孫輕懷抱裡的妻子是個粗手粗腳的農家女子,唯獨臉面清秀,此刻顯得怯懦,語氣卻篤定不移:“你去哪,奴就去哪。”
孫輕豪邁的笑,他本以爲這一夥兄弟最早成婚的會是有一身好本事的燕軍侯,卻不想竟是自己。
招呼親兵看好車駕,喚來騎手牽駿馬,孫輕輕輕拍着妻子,兜鍪掛在戰車憑欄,隨後翻身上馬一路向前。
“二郎,二郎,昨日跑得匆忙,你也沒告訴我咱們去到無極城是做些什麼?”
兩千多名士卒步騎戰車一應俱全,行軍之中陣形躲避農田難免鬆散,不過如今尚未收到朝廷要來討伐他們的消息,因而衆人心中都無甚警醒。
此時燕北正坐在一架殺氣騰騰的戰車上與御手學趕車,聽到馬蹄聲自後而來轉過頭對孫輕笑道:“你小子不好好陪着阿翁與妻子,跑來我這裡做什麼?”
“去無極,做什麼?”
孫輕人如其名,身材與燕北相似卻要矮上些許,翻身揪着繮繩便躍到戰車上,一面打馬一面笑,絲毫不顧及上下軍官的禮儀。
燕北對這一夥追隨他的兄弟,也向來沒什麼禮儀可說。
“能做什麼?駐軍守城,大豎募兵榜,今年冬天整軍募兵,來年老子要麾下有五千個精壯漢子爲我而戰!”燕北環顧左右前行的浩蕩軍勢,心中難免升起一股豪氣,將戰車的繮繩交給御手,擡起二指對着孫輕說道:“先說好了,去了無極,那的官職都沒什麼能變的,我也給不了你縣尉了,你就在我手下老老實實做個軍侯,怎樣?”
“哈哈哈!軍侯也好,隊正也罷!孫某好好的給燕二郎賣命,今後什麼官職不都在軍侯一言而決?”
孫輕笑了,他看重的一直都不是官職,跟隨燕北讓他看到了一種可能,這不是當黃巾那會的奮起而戰,也不同於黑山之中亡命匪徒,而是跟在燕北身邊,能讓他切切實實地看到關於自己的奔頭,這種感覺很好,讓他很喜歡。
就好像燕北擲地有聲的承諾一樣,只要不死就能帶着他們往上爬。
或許這就是跟隨在燕北這樣一個自私的人身邊的好處。
燕北太自私了,他只在乎自己以及身後追隨他的兄弟,其他的臉面、身份,甚至別人的性命都不在他眼中。而正是這種將他們前途綁在一起的方式令孫輕感到放心。
“那可說定了,進了無極城,斥候馬隊這一塊我仍然全交給你。”燕北收起笑臉嚴肅說道:“這個冬天我要你將鉅鹿、安平、河間三郡情況探個清楚,寒冬臘月,你可受得住?”
“軍侯忒小看人,孫某什麼冰天雪地沒見過,只要你將馬軍都交給我,保管給你探個清楚!”
“成,那便說定了。”
燕北拍拍孫輕的肩膀,舉目南望。他倒要看看,依靠着身邊這一羣亡命之徒,他燕北能在這個時代衝出多遠!
正是內心豪情萬丈之時,一隻手在眼前晃了晃,轉過頭卻見孫輕那張臉上掛滿齷齪的笑意,朝南邊努努嘴說道:“軍侯,咱要去的可是無極城,嘿嘿。”
“嗯,無極城怎麼了?”燕北有些詫異地問道:“你老家在無極城?”
“哪兒啊,屬下老家在河間。”孫輕努了努嘴說道:“那個一身素衣的甄氏小娘,軍侯你忘了?她可就在無極吧,屬下記得甄氏可就在無極城。”
燕北這時才知道孫輕那一臉齷齪笑意是從哪兒來的,登時一臉嫌棄地說道:“去去去,好好陪你妻子丈人去,老人家都那麼大歲數了坐戰車別再給顛散了架。”
“屬下岳丈沒事兒,老人家身體好着呢,前月還下地幹活,一個人頂咱倆都不是個兒。”孫輕看出燕北眼裡的驅趕之意,卻絲毫不以爲意,帶着一臉的無賴笑意硬是往燕北這邊兒擠了擠說道:“我跟你說啊軍侯,這個事情兩情相悅,他別人是管不了的,咱們到了無極城那不就成了地主,到時候您請三老備下六儀之禮,還不就成了好事?”
孫輕這麼一說,燕北也來了精神,雖說他才加冠也不急着成婚,但說起這事到底是心裡癢癢。
“不瞞你說,前幾天我把老三就是送到甄氏府上,我又見到甄姜了!”燕北臉上帶着笑說道:“我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感覺,就覺得吧,閒暇時總想起她的一顰一笑,就連她訓斥奴僕都覺得分外動人呢。”
“哈哈哈,這臨近冬季,軍侯心裡倒是春暖花開!”孫輕狂放地笑着,從腰囊裡取出一把柤,也就是山楂,放在燕北手裡,一面吃着一面笑道:“軍侯,這事兒你聽我的準沒錯,備足了禮,給夠他甄氏的面子,小娘今後自然要叫你的名字,準沒錯!”
“你他娘小聲點,就怕別人不知道是不是?”燕北猛地推了一把孫輕,險些將他推下戰車,朝邊兒上吐了一口山楂核這才嘆了口氣說道:“你說的若娶個尋常女子,也就是了。但甄氏是小到吃食飲酒、門房引客皆有章法的高門大閥,哪兒能看得起我一介草莽……”
那日裡與甄儼在席間飲酒交談,甄氏大公子坐在那裡不動,自有僕從將樽中酒水填滿,字字句句引據經典,上至黃老之學,下到農生百事,皆有所憑依……那氣度足矣將他這開口閉口只識‘老子’的粗獷野人從中山國甩到幽州遼東去。
想到這裡,燕北即使垂首又是頓足。即便能坐在一起飲酒又能如何?到底出身還是有一條看不見的絲線撕扯着他,使他永遠都難以跨越到另外一邊。
“高門大閥個屁的!軍侯你可不必說如此喪氣話,甄氏門高又如何?”自投奔燕北,孫輕對這個同樣年輕的男人便有着十分的好感,更是對他翻手爲雲覆手爲雨的本事佩服至極,吐出口中一把山楂核瞪圓了眼睛說道:“軍侯你可是一身令下便有兩千敢戰之士爲你效死,莫說小小無極城,說是縱橫州郡都不過分,你還怕個士族?”
“唉,你不明白,咱們就好比是山林中嘯聚的猛虎與狼羣,一聲吼叫便可恐嚇吏民力折雄兵;可士族就好比是天上的鸞鳳,從一開始就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燕某就算做了校尉、做了將軍,那又如何?”燕北搖頭說道:“到頭來不過是叛軍僞職,仍舊上不了檯面罷了。”
聽到燕北如此說,孫輕也有些喪氣,同是在一片天地下生存的人,他又如何不知士與民的差別,更何況他們還是叛軍,癟了一下嘴巴,孫輕有些艱難地說道:“那要不,等咱到了無極……屬下帶着馬隊日夜守在甄氏門口,那小娘一出門便給他搶回來得了!他甄氏有名望,可刀子肯定不如咱們,料想他們也無甚辦法!”
“快拉倒吧!燕某殺人越貨是爲生存權宜之計,可做那等下作行徑,燕某就算打一輩子光棍都決計不會如此的!”燕北斷然搖頭,隨後說道:“難不成把人家搶來,教人隨我顛沛流離嗎?解決問題最終還在我等自身,要讓自己配得上才行!”
“那咱咋的才能配得上甄氏那樣的大家族?就咱們這德行?”
便是自信滿滿的孫輕,想到士族與寒士之間的巨大鴻溝,也不禁白了一眼燕北,這軍侯也忒能他孃的想了!
“夫生於天地,做就做那凡人想亦不敢想之事!成一番偉大之家業!”++本站重要通知:本站的免費小說app,無廣告、無錯誤、更新快,會員同步書架,文字大小調節、閱讀亮度調整、更好的閱讀體驗,請關注微信公衆號appxsyd(按住三秒複製)下載免費閱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