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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下,冷箭自漆黑的蘆葦蕩間竄出,仿若毒蛇吐信。
中山死士甚至不知曉箭矢究竟是從哪邊發來,片刻下幾聲尖嘯,便接連三人中箭被射翻在地。
最慘者方纔自恆水露出身子,拄着彎曲的木矛踏上沙地不足數息,正臉上一箭正中眼眶,隨即整個身子仰面拍在淺水中,竟是死透了。
不間斷的箭矢在身旁呼嘯穿過,儘管這些連羽都未黏好的箭支不甚精準,多數自人們兩旁穿過,有些落在地上削尖的箭頭髮出輕響、有些射入水中激起波紋……可中山死士不管這些,他們甚至無法發現五息之內射向他們的箭矢不超過十支!
他們頭腦裡只有一個字。
跑!
不過是平民百姓,哪個經歷過這些?
從第一個人中間發出淒厲的叫喊起,所有人都慌了神,在黑夜裡尋找隱匿的黑山軍斥候根本就是徒勞,他們選擇更簡單有效的方式,跑。
有人返身淌水想要原路返回對岸,有人丟下長矛沿着河岸奔跑,還一路哭喊救命。
與他們表現相反的是兩側看不見這邊情況的死士們,他們未曾親眼見到箭矢的恐怖,紛紛自左右跑來,儘管他們根本不知道敵人在哪裡。
焦觸提着長矛壓低身子一路狂奔,腳下生風像頭矯健的獵豹。一面盯着蘆葦蕩裡可能出現黑山斥候的動靜,一面壓着聲音命奔跑中的死士伏下身子。
水邊的溼地長着蘆葦,蘆葦蕩旁則是人高的蓬草,焦觸根本分不清楚自己在哪裡奔跑,只能依據一腳深一腳淺的踉蹌來分辨。蘆葦地泥濘不堪,蓬草地稍加堅硬……如果在泥地裡跑,他便要向左進入土地,在土地上跑幾步便要再回到溼地。
他只能依靠土地來分辨方向。
呼喊聲越來越近,經歷開始的荒亂與部分死士趕到,他們這才穩住四散而逃的境地,紛紛挺着長矛在蓬草地掃着,眯着根本看不清十步以外的夜盲眼尋找放出冷箭的敵人。【△網.】
他們找不到。
隨着左右跑來的敵人越來越多,四名帶着弓箭的黑山斥候放出近三十箭,聚在一起矮着身子緩緩向西退去。
箭矢一停,這些人根本不知曉應向哪裡追擊,只能極爲屈辱丟下六具屍首在河岸上。
黑山斥候震驚於這批渡河而來的敵人數量巨大,同時又欣喜與他們的弱小。短時間裡,四面八方本來的敵人近百,這令他們手足無措……如果是前幾日河岸邊與他們交過手的燕北軍斥候,莫要說百十個,哪怕只有四個,就足夠將他們獵殺乾淨。
可是接着他們便發現這近百人根本不是什麼戰士,雖然他們提着長矛,卻比民夫尚有不如。只有一成的人知道用拙劣的方式隱蔽自己的身形;不會聽音辨位,像沒頭蒼蠅一般尋找他們的位置;甚至在袍澤被射中後周圍八成的人只知道抱頭鼠竄。
他們手裡舉着一丈多長的矛就像一種諷刺,那僅僅是柺杖,絕非兵器。
而且他們手中沒有任何投射武器。一個膽大的想法在四名黑山斥候心中浮現,他們聚在一起相互看看隨身攜帶的箭囊,相視點頭……他們不走了,要在這裡射殺儘量多的敵人!
這兩隊敵人連一張弓弩都沒有,只要拉開距離,他們便是安全的。
一百多人聚在這裡,放出三四箭便能射死一個。
四個斥候聚攏在死士百步之外的灌木叢中,相互用手比劃着箭矢與弓,一個伍長點頭,用細不可查的聲音說道:“你們兩個,將周圍的兩三伍斥候帶來,我們一起,射死他們。”
說罷,伍長擡頭看看遠處,這才面露兇相地逼視着屬下惡狠狠地說道:“只能叫三伍人來,這都是功勞!”
兩個斥候帶着笑容點頭,小心地瞄了一眼越來越近的敵人,緩緩從灌木叢中退出去,分頭跑向兩側尋找援軍。
再來三伍人,十二三個弓手足夠殺死他們了!
這並非是誇大其詞,他們已經將這夥不知從哪兒來的難民看個清楚,他們對於戰鬥似乎一竅不通。就像幾年前他們剛剛投身黃巾時一般……在夜晚不堪一擊。
黃巾軍好歹還有略同戰法的渠帥統領,這些人根本就是一羣散兵遊勇,黑山斥候們甚至不知曉他們渡過恆水來做什麼!
焦觸小心地提着長矛,弓着身子像是爬上岸的大蝦,緩緩向西摸過去。
儘管周圍的士卒紛紛放鬆了警惕,但焦觸固執地認爲那些敵人還在附近。左臂使力用長矛壓倒一片蓬草,焦觸擡頭看着泛着一圈白毛的月亮,無聲地在心中咒罵。
天上灑下的光亮上不夠二十步視物,更別說滿地人高的蓬草遮掩,就算敵人斥候躲在五步之外的草地間蹲伏他都未必能發現……一不留神,性命可就丟在河岸這邊了!
就在此時,焦觸突然聽到前方傳來細微的崩弦之音,接着便在右側三十餘步聽到一聲慘叫。
“他射中我腿了,啊喲,中箭了!”
伴着青壯變了聲的慘叫,周圍大片士卒已成驚弓之鳥,紛紛奔跑。焦觸沒有動,他保持着單膝跪地壓倒蓬草的姿勢,挺着長矛透過蓬草間隙朝聽見聲音的方向看着。
他彷彿摸到一點夜戰中隱匿的訣竅。
如果都不動,誰都看不見誰。可一旦移動起來,蓬草便會晃動,擋住微弱月光的身體會留下陰影。
忽而,像風吹動,焦觸前方十餘步外的蓬草緩緩彈起,間隙裡有黑影緩緩移動。
焦觸眼神一凝,擰着長矛便跨步而出,蹲伏着身子快速而謹慎地從左側繞了過去,不過跨過兩步,便急停下來,帶着驚恐與緊張轉過頭去。
他看到敵人,大片敵人只怕不少於十個,那些提着長矛與弓箭的身影在林間不閃不避地快速移動着,這正是焦觸最擔心的事情!
敵人太多了。
雖然他們這邊有上百人,可無論武藝還是搏殺經驗,都絕不是敵人的對手。
最可怕的是當焦觸轉過頭才發現,他的死士們搜索錯了方向,此時離敵人最接近的便只有他一個人,最近的敵人在他左側十餘步,最近的袍澤在前方三十餘步。
那些敵人,提着弓箭刀矛朝他的同伴快速接近着。
焦觸大氣都不敢喘一下,放平了長矛單膝跪在地上瞪着一雙驚駭的眼睛看着從左側掠過的敵人,最近的黑山斥候一腳踩在他放置地面的長矛上,更令他全身寒毛炸起。
沒有發現發。
那個提着弓的黑山斥候就從三步外的蓬草間穿過,看都沒有朝他的方向看上一眼……如果他看上一眼,焦觸覺得自己八成會死。
十餘個拉着弓的老練斥候,即便他舉矛刺敵,捅翻第一個敵人便會被隨後趕到的木箭紮成篩子。
即便是沒有鐵簇的木箭,焦觸也不敢想象用沒有鎧甲的軀體如何對抗。
身穿皮甲的斥候什長停下腳步,擡起左臂,十幾個斥候迅速結出一個粗糙的陣形。焦觸從他們身後看得清楚,兩個持長矛的斥候跪倒在最前,八個持弓的斥候將什長簇擁在正中,兩翼則各有兩名提着刀劍的斥候保護。
這是個半環陣,十幾個人可大體分爲前中左右四個陣形。
沒有後軍,或許是這些斥候太過託大,或許是他們根本就不知道還需要有後陣。
無論如何,這種偏向進攻的陣形足矣令焦觸感到心驚。他們死士就算忘記膽怯上前進攻,殺掉這些老練士卒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斥候,一直是軍隊中最危險的存在。
“開弦,射!”
焦觸聽見不遠處握着環刀的什長背對着自己,擡手下令,隨後陣形中八名弓手同時發出令人牙酸的開弓之音,接着八支箭矢便朝着二十餘步外低頭用長矛掃着蓬草的死士勁射而去。
“啊!”
“有人!”
幾乎瞬間,就近的三名死士被羽箭命中,每人身上都插着一兩支箭矢,沒有甲冑的保護令那些削尖的木箭穿透數寸,眨眼人便活不成了。
紛亂,一時間各處死士聽到悽慘的呼喊紛紛向這邊涌來,這一次他們見到敵人,卻是穿着布甲持長矛、長弓,甚至有皮甲與環刀結成軍陣的敵人,來不及思慮是戰是逃,迎面便又是八支木箭被潑灑而出。
焦觸不忍再看,緊握着彎曲的長矛,不自覺快速大口呼吸,攥緊矛杆的手在微微顫抖,額頭有汗水滴下。
不單單是那些死士心生畏懼,就連焦觸也在問自己。
上,不上?
幾十個黑影圍上來,其中英勇者不過六七,方纔飛身撲上片刻便被黑山斥候兩翼與前方的矛手迅疾地捅翻在地。轉瞬之間八名冷酷地弓手再度開弓上箭。
焦觸不能再等下去……拼了!
“一擁而上,殺!”
蓬草間隱匿的矯健身形猛然暴起,丈五木矛甩出弧度抖落草葉,飛身撲上的瞬間便竄出數步,斜刺入最近的弓手脖頸之間,鮮血在夜間綻放,焦觸卻身形不停,撒開矛柄身形直突陣形正中的什長。
穿過弓手脖頸的長矛突出足有尺長,飛身穿過尚未倒地的屍首,焦觸揮出手臂順着攥出突刺的長矛,細而彎的矛杆無法承受巨大的力量,被弓手的脖子卡斷,只剩一尺長的矛頭握在焦觸手中。此時已來不及更換武器,何況焦觸也沒有別的兵器了,飛身踏翻另一名弓手,整個身子好似騰空大鵬,反握長矛猛地騎在舉着環刀的什長肩頭。
矛尖,狠狠刺在什長咆哮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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