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陰城。天籟小『說ww』w.』⒉3txt.com
燕北的兵馬進入城池,受到蒲陰百姓的夾道相迎,等這些軍卒進入城中西南角的營地時,鐵骨錚錚地冀州漢子們雙眼通紅,在他們的手中緊緊攥着不知是哪個百姓塞的雞子。
於兵革而言,這是極盡榮耀!
連雞蛋都有,更不必說那些蜜漿、蒸餅。
只是那些犒軍的東西,都很少,少得可憐。
縣中三老說,城裡的百姓還好些,畢竟黑山軍也要在城中紮營,只是有亂兵搶奪百姓財物、殺了幾十個青壯而已。只是苦了城外的百姓,有些亭裡過了亂軍,便剩不下幾個百姓……屍橫遍野,目不忍視。
燕北沒見過城外百姓過得是什麼樣的生活,但僅僅是聽縣老這麼說,他便只覺不寒而慄。冀州百姓不單單是冀州的百姓,也是他成千上萬個效忠於他的士卒親眷。
縣中三老離去時,燕北面無表情,卻連縱火太行山的心都有了。
每個人所處的位置不同,內心看重的東西也有所不同。
或許他依然是那個恣意放縱的燕北,但他也一樣是萬餘部下的衣食父母,又怎能不憂人之憂。即便他率軍入冀州,除了爲甄堯復仇之外,只打算將其他黑山賊擊潰,平定冀州北部也就可以了,左右冀州南部也沒有他的兵,這種難題還是丟給朝廷考慮去吧。
畢竟他也曾是黃巾軍,也曾被人冠以叛賊亂黨。即便如今領了護烏桓校尉,討伐黑山,心底裡也難說沒有物傷其類的感覺。
可現在他不這樣覺得了。
叛軍,也分許多種……而他是其中最好的一種。
“將軍,傷亡損失已被清算。”
蒲陰城中大營,這一次入城,燕北沒有佔據縣官署,而是與兵馬部下同宿於營地之中。
燕北迴憶着黑山軍逃遁的方向在地圖上謀劃着,聽到太史慈的聲音頭也每擡,只是說道:“傷亡損失應當不少,子義且念來讓我聽聽……儁義你看這幾個方向,西北常山關、西面望都、西南的盧奴,派斥候向這三個方向探查吧。”
張頜點頭,在絹布地形圖上看着,將幾條路線記在腦海。燕北這才擡起頭,對太史慈揚着下巴等待他的念讀。
“各部傷亡近兩千,尤以張司馬別部傷亡慘重,如今只剩七百九十人,其中輕傷可戰者三百餘。麴校尉部餘兩千一百四十,傷者十之有三,烏桓人只參與最後的追擊,損失不過三百餘。傷亡最少的是燕趙武士,重傷與身死者亦三百餘。”太史慈將血淋淋的死傷唸完,捧着書簡繼續說道:“除士卒,戰馬死傷六百餘匹,馱牛、馱馬各有二百餘死亡或遺失,已有士卒在近畿尋找;戰車,三百架戰車損壞過半,目下正向城中輸送,由縣令尋匠人休整。”
燕北聽了太史慈的話久久沒有言語,揉着額頭跪坐在席上,長時間沒有睡眠使他的頭腦有些昏,半晌才緩緩道:“預料到傷亡不少,可這還是比某想的要大的多啊!戰場上我們弟兄的屍收回來了嗎?”
太史慈點頭道:“收回來了,如今陳屍於城東,等待州府從事派遣運送輜重的兵馬送回幽州。戰場上散落的兵甲也都一一收整,有鐵鎧二百八十具,皮甲八百餘但需休整,刀劍八百餘,矛戟木牌、農具……不計其數。”
說實話,現在燕北最不想聽的就是戰場上的繳獲。這叫什麼繳獲呀?鐵鎧、皮甲、刀劍,全是自己陣亡士卒的,矛戟盾牌農具,都是收繳敵人的,當然是不計其數,可那種玩意兒能用嗎?
“這樣,把鐵鎧、刀劍、能用的甲先在營地裡放着。那些損壞的皮甲請城中百姓代爲休整,那些矛戟你看過沒有?木杆有許多應當是損壞的,也要勞煩城中百姓代爲造木杆,實在不行就只能和農具一起送回遼東了。”燕北說完這些,纔對太史慈說道:“讓營中佐吏統算可用的兵甲數量,需要在蒲陰募兵了,無論多少,要將新卒武裝起來纔是。你去各曲挑兵吧,此戰立功者,可摘二百八十人補充入燕趙武士。”
“除此之外,讓人傳話給城關上的麴義,不要大意,每日士卒三曲輪上城頭防守。”燕北嘆氣道:“我們要在蒲陰駐紮幾日了,就地募兵、等待鮮于從事來接手蒲陰。”
“諾!”
太史慈抱拳便出去傳達命令,不過片刻,當他再撩開帳簾進來時,燕北已經用胳膊撐着案几睡着了。
這幾日,無論對誰而言都太過疲乏了。自遼東穿過整個幽州的長途跋涉,從夜襲到日間防守營寨,總共閤眼不到一個時辰,便是野獸都扛不住,遑論人呢?
輕手輕腳地將案几上的帛巾地形圖捲起放在一旁,太史慈默默退出營帳,向帳外親兵吩咐將軍已經睡下不要讓別人去打擾,這才立在自己的營帳前打了個哈欠。
環顧城中大營,近日以來生的一切對太史慈而言都有些詭異神奇。
他不過是去拜訪青州大儒邴根矩,卻未曾想到竟陰差陽錯做了護烏桓校尉部的擁節長史。進而在不過月餘的時間裡對遼東郡的肉食者各個有了聯繫、瞭解。
遼東郡不像東萊郡,單單武備上便抵得上整個青州,擁兵萬餘、四個校尉部,各地縣令亦掌控兵馬。這些官吏中有如太守沮公與一般漢官出身,也有孫輕、李大目等草莽之徒,令太史慈眼界大開。
更令他了解深刻的是戰爭。
讀兵書百卷,抵不上一日之間勝敗之變。
戰局瞬息萬變,夜襲野戰、攻勢守勢,追擊與被追擊,擊潰與被擊潰,偷襲與防備、騎戰車戰步戰弩戰,箇中體會與兵書戰冊相互印證,令太史慈感慨萬千。
燕北沒能熟睡太久,倒不是有人打擾他,而是在夢裡有人率白馬義從潛入城中要殺他,面對強弓冷箭,猛地起身踹翻案几,驚出後背一身冷汗。
醒時天色還尚未全黑,案几上有兩塊尚溫的蒸餅與沉着肉塊的湯。
是他能記一輩子的馬肉湯。
一天一夜空着肚子,腹中飢餓早似痙攣,當即抓起蒸餅蘸着肉湯便吃進肚裡,湯水也飲個乾淨。方纔納悶營中哪裡來的馬肉湯,便想起戰場上死了近千匹駿馬,想來近幾日都有了口福。
眼下已至盛夏,至多三日,若不將死馬吃完便只能埋入地下。口福倒是口福,只是吃起來讓人有些難忍的心疼了。
走出軍帳,營地十分安靜,燕北制止了訓營的部下向自己的行禮的想法,踱步在營中進入每個軍帳查探,看着那些疲憊而起鼾聲的部下,像個守財奴一次一次數着庫中金條。
營地的西側、離大帳最遠的位置。校場上的木架上掛着數百條麻巾,縣中醫匠裡裡外外匆忙進出,治療包紮着他的部下。死了太多人了,身上纏着麻巾的傷兵讓整個營地都泛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氣。
看着一具被袍澤擡着的屍體從面前經過,這本該令燕北悲慟不已,可他沒有。他見慣了旁人的生死,部下、友人、袍澤、敵手,已經再沒有精力爲別人悲痛了。
他只是懊悔與憤怒。
這不是燕北打的最慘的一仗,卻是燕北所經歷的戰陣中最慘的一場勝利。
他們贏了,可戰陣之上卻無數次險些兵敗。這場仗若是輸了,他會慶幸自己再一次撿回性命,可偏偏,他勝了!
若非是大意,憑堅甲銳兵,這本可以是一場大勝。
燕北並非戰陣新丁,此際卻也與太史慈一樣在心頭埋下許多感悟。他要趁鮮于銀沒來之前好好籌劃一番,無論兵馬還是統帥,他要銘記這場令他打心底裡感到恥辱的勝利,從今往後……再都不會大意!
燕北在這個傍晚做了許多事情,踱馬前往縣署見了縣中三老與縣令,這一次他記起這個被他放在縣令位置上的縣丞,現在看來他做的還不錯。
他要人,要蒲陰官署爲他招募人手。
蒲陰城外豎起募兵榜,徵蒲陰近畿良家子入燕北軍,征討禍亂冀州的黑山亂賊。縣中、鄉里三老則帶着燕北部的軍卒募鄉里遊俠兒、惡少年,開囚牢募刑徒充軍……不過蒲陰縣如今的囚牢裡也沒幾個刑徒。
除此之外,蒲陰各地招募願意前往遼東的各類匠人,鐵匠、石匠、木匠,及從軍的醫匠。
並且蒲陰縣在幽州從事鮮于銀、鮮于輔抵達後將開始向幽州遼東郡輸送流民,這些遭了兵災失去田地的百姓將在遼東得到開墾土地的權力,開墾百畝便可得田四十畝,頭一年免除賦稅、第二年收田卒三十稅一、第三年開始所有賦稅依照朝廷攤派賦稅收繳至郡府。
這條政令一出,在縣中各鄉里引起軒然大波,數千名失去土地的百姓紛紛帶着對將軍燕北的信任收拾行囊,準備在幽州軍到來時隨同遷往遼東,重新依靠兩手開始自己的生活。
政令之外,燕北與麴義、張頜、太史慈一同在幾日中制定出一套能夠用於戰時的防備令,意在避免將來的戰鬥中因爲戰事而疏於防備。
次日,燕北命士卒將暫時吃不完的馬肉分給蒲陰百姓,收穫蒲陰百姓無以言表的感激。
在他入駐蒲陰城的第四日,斥候回報,望都、唐縣、常山關沒有黑山軍的駐防,他們可以確定,黑山軍向南逃竄了。
第七日,鮮于銀率千八百郡國兵押糧草至蒲陰城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