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關張與剩下的三百白馬義從走了,帶走了燕北的俘虜孟益。
燕北則率兵馬選在背靠着山腳的開闊地紮下營地,就地查驗士卒傷亡。
這一場來去匆匆的遭遇戰,不但讓燕北失去了最重要的籌碼孟益,還損失了四百多個弟兄。最可笑的是,這場仗燕北的敵人是誰?
是那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小別部司馬劉玄德,與他部下率領的五百白馬義從。
燕北手裡可足足有三千餘衆啊!三千多人,就被人家關雲長一路挺着殺至近前,劫了孟益飄蕩而去。當然,最終關雲長能活着離開與他自己的思想變化有很大關係。
但不可否認,關雲長太過勇猛,而他身邊沒有可堪大用的衝陣之將,所以纔有這麼一場窩囊的戰鬥。若高覽、王當等人在此,就算不能立斬關雲長於馬下,至少也能阻擋片刻爲兵馬留出時間,到時強弓勁弩結陣而架,十個關雲長也白搭。
不過也算略有所得,另一股在俘虜中製造混亂的青衣小將與百十個白馬義從被圍困後擒下受縛,先前的那些俘虜拿起兵器作戰被殺了不少,汶縣豪強田度、田韶兄弟攥着兵器打得最歡,田韶死在戰場上,剩下田度也受了重傷。
燕北沒空管這些俘虜,他在這裡紮營就爲了等後面押運輜重的潘棱率軍合兵一處再北上由新昌至襄平。
放過關羽,一是在於想讓他們給公孫瓚傳個話,盡最大努力能夠避免接下來對燕北而言毫無意義的戰爭。但這只是一點,更關鍵的是燕北希望結個善緣。
如果這些有才能的人都能爲我所用,那該有多好啊!
至於贈馬贈劍,燕北對此沒有絲毫在意,那些東西只是身外之物罷了。若贈一匹馬便能教關雲長記住自己,有些好感,那這匹戰馬也贈的太值了。如果贈一柄漢劍便能使青石橋守軍免遭屠戮,那這柄漢劍贈的太值了!
青石橋那樣的地方對遼水兩岸而言都是易守難攻,有關雲長與其餘兩將這般的猛將,在那種地方設防根本沒有絲毫意義……想到這裡燕北不禁有些後怕,如果當日孟益的萬餘兵馬中有這樣的猛將,只怕青石橋對他而言就是一場刻骨銘心的大敗了。
幾番紛爭,士卒死不少也傷不少,該醫治醫治,該裹上草蓆推上板車的就推上板車,實在板車不夠用了便用席子鋪在地上,拴上麻繩用駿馬拉着。不能跟燕北活着回襄平,就讓燕北把屍帶回襄平。
哪怕回不了冀州,作爲他們的領,燕北也要給他們一個得體的安葬之所,總不能讓士卒爲自己拼命後再在這山間給虎熊叼了去。
生還士卒對燕北此等恩情拜謝自是不表。眼看着幾近夏日,這些士卒的屍不能多放,在大營外攤放着散出難聞的氣味。燕北三日一封書信催促潘棱趕路,就算如此,也硬是等了十日。
閒暇時候燕北也沒閒着,年少時他沒機會讀書,如今有了書簡也隨甄儼認識了字,平日裡他都坐在中軍帳的帥案旁讀書。
陶謙的書簡中有十三卷《孫子抄本》,燕北尤其愛不釋手,無論走到哪裡都貼身帶着,一閒下來便讀上幾行。雖然內裡所載對他的才學而言有些晦澀難懂,但他仍舊喜歡。
潘棱督着千五百兵馬推着大批輜重財物姍姍來遲,荒山野嶺他能去哪裡籌集車馬,只能就近伐木製作簡陋的雙轅車,趕至了上百輛這纔將汶縣之兵的那些兵甲、輜重及財物收攏了趕到這邊與燕北匯合。
滿臉喜氣的潘棱一進大營便呆住了,左看右看覺得氣氛不對。雖然他知道將軍的伏擊有些死傷,但也不至於這麼多吧……當時傳信騎兵可是說將軍的伏擊打了一場大勝,擒下孟益。可看那些堆積在營外的數目明顯不是大勝啊!
這粗略數過去就有**百人,要知道燕將軍一共才四千人,一下子死了一千還不算傷兵,這他娘能算大勝?
“將軍恕罪,潘棱來遲。”
燕北聽者帳外吵鬧,正想讓隨行武士出去問問怎麼回事,便見帳簾一撩,潘棱帶着一臉討好的笑容進來躬身便拜。
“過來了,那些輜重收整好了嗎?”
“回將軍,全都收整好了,裝了上百車,有槍矛頭一千餘、皮甲百套、弓弩……”潘棱還未說完,燕北便一合抄本扣在帥案上,起身擡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道:“行了,這些東西運到襄平再查點吧。”
“諾!”潘棱見燕北沒有怪罪他來晚,便收起小心翼翼的神態,賠笑着對燕北問道:“將軍,我看營中俘虜甚多,可能讓屬下開眼見見那孟益中郎將?屬下到現在還沒見過朝廷那麼大的官呢!”
哪壺不開提哪壺!
燕北白了潘棱一眼,拉着他走出營帳帶到關押俘虜的地方,指着蹲在地上烏泱泱幾百人說道:“你看看,哪兒有像孟益的?”
潘棱還真以爲燕北是要帶他看孟益,左右探尋卻只見到一羣年輕人,不禁不解地望向燕北。
“沒有吧?沒有就對了!”燕北哼出一聲,揹着手轉頭便走,沒好氣地說道:“孟益給人救走了,現在估計都到遼東屬國了!”
“啊?”
潘棱瞪大了眼睛,這……怎麼回事?
“別啊了,不明白啊?到口邊煮熟的鴨子飛走咯!”燕北舉掌上擡,想起關雲長衝陣時嚇得自己一身冷汗也不禁笑罵一聲,“他媽的!行了,去傳令聚兵吧,啓程回襄平。這一路亂糟糟,早回去早沒事!”
……
劉關張三人確實帶着救出來的孟益渡過遼水,非但如此,這十餘日輕騎快馬都已經出遼東屬國快要進遼西了。
三兄弟來的豪邁,走的卻不是那麼自然。三人心底裡都裝着自己的事。
劉備心裡不舒服。部下自告奮勇在漢軍俘虜中散兵器的小將田豫陷於陣中沒有出來。當時他和張飛視線爲燕北部下所阻,險些以爲關羽也出不來了,後來關羽從陣中被燕北放出,還帶着孟益,不由大喜過望……只是沒見到田豫的身影。
或許那個自少年時便結識的田國讓,死在陣中了吧。
但劉備還是希望田豫沒有死,甚至希望他投降燕北……至少那樣,才能保住性命。
關羽心裡不舒服。殺叛軍如劈瓜切菜,即便最後若是燕北強弩齊直接射死了他,也不至於令他心裡堵。可哪裡想到燕北非但沒有殺他,反倒又是送馬又是贈劍的……讓他覺得這個叛賊,有些不一樣。到了最後讓他給公孫瓚帶的那句話,更讓關羽摸不清,燕北居然說他一直只想歸降劉幽州?
燕北的事還不算,關羽能感覺到,這次從叛軍陣裡回來,親若兄弟的二人看自己的眼神都有點怪異。張飛還好說,一雙眼睛一直往他騎着的馬身上瞟;劉備就不同了,關羽不知道他心裡裝着什麼事。
張飛心裡也不舒服。他出身涿郡豪強,是個識貨的人,關羽座下這匹駿馬是鮮卑草原上稀少的馬王,放在中平元年,這馬就算五百金也買不到手裡!他倒是對關羽沒啥想法,就是羨慕和眼饞……早知道他就去衝陣了!現在就只能指望着什麼時候運氣上來,自己也能弄到這麼一匹寶馬來騎!
張飛是見過世面的,大了不說,涿郡這一畝三分地兒有什麼他見過什麼。要說這馬,他要是想買,當年也能買到。只是這種好馬是可遇不可求,他買得起卻沒人賣。
所以才更加眼饞。
“益德,你別一直看了。”關羽啞然失笑,搖着頭對張飛說道:“看得出來你喜歡這馬,且拿去騎,我騎你這匹。”
張飛見自己的小心思被關羽現,頓時感覺臉上燙。但他不是什麼扭捏的人,之所以沒說出來只是怕關羽不高興,現在既然關羽說了,他不會客氣,只是麻溜躍下來,牽着繮繩問道:“兄長你說真的!”
“且去騎吧!”
關羽點頭,這便也翻身下馬。倒是張飛,一臉喜意卻沒有急着接過繮繩,反倒解開身上的甲扣,將身上帶着吞獸的鐵大鎧脫了下來,先遞給關羽說道:“兄長,這是我的寶貝你也知道,今日你送我寶馬,我便將寶甲送與你!”
“益德切莫如此,司馬送關某的戰馬死了,這匹也是司馬給的。”關羽連忙擺手,反倒硬將繮繩塞進張飛手中,不理會那面陽光打上熠熠生輝的戰甲,只是取過繮繩跨上戰馬,對張飛笑道:“關某騎這匹就好。”
踱馬在前的劉備身體卻是一震,他仍舊沒有回頭,心裡卻是一暖。
那年關羽在河東犯下命案,一路從幷州流亡至幽州涿郡……太平年歲,一身足矣橫行天下的武藝有什麼用處,只能以武犯禁罷了。一介逃犯,沒有戶籍沒有身份,就連想在豪強大戶人家做個佃戶都不可得。
別人怕,劉備卻不怕,因而收留了落魄的關羽。恍惚之間,爾來數年蹉跎,天下不再太平,物是流轉變幻。
唯一不變的,是身前牽馬墜鐙,身後持刀侍立的關雲長。
始終未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