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搖頭:“那是姐姐的東西,我不能代爲保管,姐姐若要回去,我自不會攔着,不過若是姐姐能在朗悅莊多住七日,將軍府的勝算就會更大一些。姐姐,若要有朝一日你必須在將軍府和九皇子之間做一個選擇,你會選什麼呢?姐姐是否願意爲了保全將軍府而徹底放棄與九爺的姻緣,甚至遠離亞城?”
燕婧悽然一笑,旋即又神色堅定道:“燕婧永遠都是將軍府的嫡長女。”
方琮悄悄鬆了口氣:“我會努力,不讓姐姐面對那樣艱難的抉擇。都這個時辰了,姐姐可用過晚膳不曾?若是不覺得睏倦就陪我略坐一會兒再歇息吧。水色,讓廚房準備些清淡食物送來吧。”
燕婧見方琮神色不濟便探手過來扶她,手掌下的身體單薄到可怕的地步,她心裡一驚突然拉起了方琮的袖子,驀然一驚:“琮兒,你的身子怎麼會瘦成這樣?!前陣子不是好了很多麼?你……”
方琮抽回手臂淺笑:“冬季本就不好將養,不添病就是好事了。”方琮拉着燕婧將這幾日的事挑挑撿撿地說了,除了今日在王相府的發現和自己的一些猜疑。燕婧心中焦急痛苦,但也只能勉強忍耐。
自入了十一月以來,朗悅莊中焦躁的氛圍越來越濃厚,風澤糾結於是否要聽方琮的意思將去燕府的事情隱瞞下來;十三發愁該怎麼給方琮換方子;水色頭疼朗悅莊和琳萃軒的開支,好在不用繼續給將軍府無止境地送錢,總算是能稍微鬆口氣;燕婧一邊掛心家裡的情況,一邊擔憂方琮的身體;而方琮一邊盤算着王相府的計策,一邊等待紫玉鐲的消息……隨着日子一天天過去,朗悅莊裡的氣氛越發不對。
燕夫人收到風澤的口信後並沒有任何行動,不如說涉及此事的身在亞城的官家夫人們同時停止了行動,好容易熬到了十一月初九的上午方琮勉強給玉華宮回信後便開始發熱,下午她又強撐着出門見了柳茹,到晚間就徹底燒糊塗了。水色將所有人都趕了出去,無論誰靠近都立刻擺出一副“我殺了你”的表情,十三知道水色在防備什麼,所以每次都是垂着頭診脈,偶爾聽到方琮囈語也面不改色地裝作沒聽見。倒是水色每次聽見方琮呢喃的時候都會顫一下,十三正給方琮切脈,忍不住擡頭:“如果你害怕就出去。”水色狠狠擦了下眼睛:“診完脈就趕緊出去準備藥!如果明天主人還不能退燒,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十三嘆了口氣:“她退燒了又能如何?繼續爲那個外人去拼命麼?你看她現在的樣子,可還有一點玉華宮小宮主的氣派和尊榮!無論怎麼調養都還是止不住地消瘦下去,我本想讓她調養一冬,最遲到夏初就着手解毒的啊!爲什麼會這樣!爲什麼要管那麼多麻煩事!讓燕婧回去不好嗎!離開亞城不好嗎!”
方琮不知何時醒來靜靜地看着兩人,直到十三吼完才低聲道:“就因爲不好所以纔沒有那樣做。阿玹哥哥,我一直都覺得自己很笨拙,直到現在都不敢想自己是否完成了母親的託付。很多事我會想逃避,想着若我不是玉華宮小宮主,那麼我面對華琰的傷害和雲璟的死亡是否會不那麼痛心?我想要個姐姐,跟我的身份完全無關的姐姐,我想過普通女子的生活,可是我太笨了,不知該如何在堅持了十幾年的生活方式中挑選出新的面孔來適應普通的生活,很謝謝你們容許我用這樣任性笨拙地方式去嘗試……”
“拿命去試?確實夠笨的!既然你現在還重視着這些,我就不會多嘴了。總這麼燒着也不是辦法,你忍着點。”十三取了三棱針比劃着,在方琮虎口後側的皮膚迅速紮了幾次並覆上琉璃小罐,“你小時候不愛吃藥,每次生病都是用這個法子退燒,以前祭司大人還經常逗你,說要扎針還是吃苦藥?你每次都是什麼也不選,然後一直拖到人都迷糊的地步才讓宮人去找祭祀大人給你扎針。很快就好,忍耐一下。”
方琮安安靜靜地躺着,少頃,水色突然道:“喂,這個法子真的好用麼?可是爲什麼罐子裡沒淤血?”
十三猛然回神,向下瞥了一眼就立刻拔掉了罐子,幾滴暗紅跌墜在他的袖擺上,十三驚詫道:“不可能,怎麼會這樣!水色,我給她準備的藥,你是不是每天都是按時服侍她喝下了!”
方琮微聲道:“都喝過了,難爲你每次都能熬出那樣味道的藥來。阿玹哥哥,我能睡一會兒麼?”
十三在她的手腕上紮下一根銀針:“等我收針之後你再休息吧,如果覺得很困就和我說說話。初九那天我不讓你出門,你是不是生氣了?所以下午纔會硬撐着去出去?”
方琮的意識有些模糊,聲音非常低弱:“因爲機會難得,如果錯過就會讓事情顯得太刻意……”
十三將銀針收起:“總算是能睡着了。水色,我開一張方子,你試試看能不能弄齊上面的藥?她的體質比我預想的還要差,如果想按照預定的方式解毒,那麼最遲在夏初之前她必須恢復到之前的狀態!別跟我說,你要尊重她的選擇之類的鬼話!你看看她的樣子,你真的能就這樣看着她死去嗎?!”
水色沉聲道:“稍後把方子交給我,我來準備。還有若你不打算離開亞城,主人的事最好別多問。”
方琮覺得意識有些模糊,最近很多事都超出了她的預料,所以這幾天她常趁着有意識的時候一遍遍回憶自己的做過的事情。剛纔她就一邊聽十三說話一邊想着自己和柳茹見面的情景。柳茹氣色不錯,想來除了等得心焦和無聊之外在濟雲寺的日子她還是過得非常自在的,對了,自己當時就是這樣想着所以才笑着開口說:“柳姐姐氣色不錯,想來定是心想事成了,只可惜回來的不是時候。”
柳茹本還帶着笑的臉上立刻蒙上了一層陰霾:“還是要多謝方妹妹幫忙周旋,只是那位雕刻大師輕易不肯踏入凡塵,所以還需濟雲寺的住持從中幫忙,這事再過幾天就能了結,但是不知妹妹何出此言?”
“姐姐難道連一點兒消息都沒聽說?亞城裡出事了。”方琮蹙眉將幾位大人消失的事情說了一遍,“雖說柳府有娘娘在宮中庇佑,但出了這種事不得不多小心。唉,燕姐姐被禁錮在府中許久不得外出,也不知她過得好不好?柳姐姐,你說燕姐姐是不是犯流年啊?她剛剛沒了婚事,這會兒家裡又要遭此大難,你與燕姐姐素來親厚,能不能幫幫她?將軍府這麼長時間都無人進出,只怕日常生活都無法維持。”
柳嫣大驚:“婚事?與九皇子的婚事麼?那可是太后親自保的婚事,聖上都允了,怎麼會沒了?”
方琮苦笑:“皇家的婚事,女子永遠都沒有表達自己真實意願的權利,我甚至一度以爲將軍府的禍事是因爲這個纔來的,可細想想又覺得不對。柳姐姐,你說是不是有誰要害將軍府呢?王相府裡最近也很奇怪,前陣子他們因着三少爺做生意虧了不少錢,明面上的事咱們都看得出來,可他們府裡的新三少夫人在外頭花錢可比前頭那位闊綽多了。真奇怪,明明他們府裡沒什麼進項,哪來的那麼多錢?唉,說來說去這些究竟有什麼關係我也是不明白的,只是沒來由的害怕,擔心這些事會牽扯到更多人……”
柳茹也是一愣:“燕姐姐的事有我呢,你別操心,等到這月十五我進宮再跟姐姐求情,不過能不能幫上忙就難說了。”對於燕婧的婚事告吹,柳茹的心裡更多的是鬆了口氣,燕婧沒了婚約,姐姐就不會繼續算計她。相較之下,王相府的事才最要緊,明明柳府斷了與他們的生意往來,他們居然還有能錢?
方琮只覺得身上陣陣發冷,她攏住皮裘,維持着臉上的笑容:“姐姐說的是,有姐姐在,我有什麼好操心的?姐姐離開亞城不久,這段時間發生的事卻不少,姐姐還是早些問清楚纔好,妹妹告辭了。”
柳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甚至沒有起身相送。方琮不斷回憶和思考,想着當時是不是漏掉了什麼要緊的事沒說,想着當時的措辭是否確切。柳茹突然喊了一聲,方琮回身淺笑:“姐姐要說什麼?”
柳茹對她怒目而視:“你騙我!方琮,你在利用我!你我姐妹相稱,可你心裡一直把我當傻瓜!你只是爲了救燕婧才幫將軍府,你只是爲了保住你和燕婧的姐妹情份纔來見我,你這樣做只是爲了證明,你可以過普通人的生活!你自私卑鄙,哈,看看你爲之拼命的理由,真是令人發笑!”
方琮臉色煞白卻沒有否認:“方琮確如柳姐姐所言,因此不敢多有辯詞,但方琮想知道,當初柳姐姐在濟雲寺對我說的那番話是爲了誰?難道不是爲了你的家人,只有保全了他們,才能保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