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相夫人聞言蹙眉:“怎的說出這種喪氣話來!修文欠了人多少錢?”
王相嘆氣:“約有幾百萬銀子!大部分是地下錢莊的借款,若不能及時還清,只怕還會變得更多……”
王相夫人咬牙道:“老爺別擔心,三日內我會湊足銀子的!”
琳兒邊給王修文擦洗上藥邊勸道:“文郎千萬不可因此自責,此事有老爺出面是最好的,如果你覺得對二老有所虧欠,等傷好之後琳兒會陪着你共同經營出一番大事業!到時候定將這筆銀錢加倍歸還!”
王修文緊緊握着琳兒的手,鄭重點頭:“琳兒,多謝你……”
相府的這一番風起雲涌被琳兒巧妙地壓了下去,僕從對此一概不知,而蘇琉更是被瞞了個徹底。王修文在內院捱打的時候,蘇琉正被害喜折磨的苦不堪言。琳兒照顧好王修文去正房的時候,蘇琉連膽汁都快吐出來了。琳兒壓下臉上的笑意,快步走過去給蘇琉拍背順氣:“夫人!你們還不快取水來!做事怎的這樣不經心!若是因此傷害了夫人和她腹中孩兒,你們有幾條命來償還!快去溫和的淨香來薰屋子!”
水色將相府內發生的一切都一一告知了方琮:“琳兒那丫頭可真是厲害,才幾天的時間就將相府上下都打點地服服帖帖,就連王修文的生意也開始有起色了。琳兒那丫頭素來忠心,隱忍多年也並未有過任何不敬的舉動,更何況,主人已有捨棄王相府的打算,爲何還要在那裡多安置一個宮中的眼線呢?”
方琮放下筆,輕輕吹了吹紙上未乾的墨痕:“因爲琳兒和蘇琉都知道我要放棄相府了,所以不管是一個眼線也好,十個百個眼線也罷,她們都不會注意到的。既是不會注意,我安排了又能怎樣呢?”
水色撇撇嘴,忍不住翻了個白眼。方琮只當沒看見,笑着將乾透的信紙摺疊成繁複的花樣:“蘇琉以爲她是玉華宮安排在相府裡唯一的眼線;琳兒以爲她是除了蘇琉之外,玉華宮安排在相府裡唯一負責監視蘇琉和相府的眼線;而我安排的這個眼線,在相府的身份只是一個打雜的廚娘,她以爲自己是玉華宮安排的最後一個負責監視二人的眼線。她們都知道我即將放棄相府,但是她們不知道她們的身後還有多個我安排的負責監視她們的眼線,尤其是所有的關於她們的消息其實都是相府的一隻屍傀傳出來的。”
水色震驚地看着方琮,連她遞過來的信紙都沒有接。方琮繼續笑着,孩子氣地將摺疊好的信紙在水色眼前揮動:“這封信要立刻送出去,前幾天我病着給忘了,今兒都十月初八了,相府裡也是昨兒鬧起來的,如果我所料不錯,咱們應該很快就有大筆銀子進賬了。柳茹那邊也不能總是讓她枯等,這封信是讓華奴告訴她,那位雕刻大師已經回來了,經過他的幾次懇求終於願意幫忙重新制作這枚玉鐲,只是必須要將原來的碎片悉數毀掉。你看我連內容都告訴了,難道要我去抓信鴿來?”
水色咬着嘴脣起身接過信紙出去,很快又回來:“信筒外面用的是我的印信,華奴定會妥善辦理的。”
方琮抿了口溫水,突然道:“今天外頭怎麼這樣安靜?往日這個時候門口就該有動靜了。”
水色頭也不擡道:“我找信鴿的時候,那個姓葉的正好在外頭下車,我心情一個不爽,就扔了他半塊磚頭,順手又看了眼今天的禮物,只是一塊雕刻精緻的暖玉,沒什麼稀罕的。當時車裡應該還有別人,因爲車裡伸出兩隻手把暈過去的那個拖回車裡了。”
方琮聽着頗爲熟悉的稱呼,不由一笑:“好端端的,怎麼會心情不爽?嗯?聽着外頭好像是緋流在喊?你陪我出去看看,哎呀,又不走遠,外頭也沒多冷,不用特別加衣服,再穿我就不用出門了!”
水色系緊披風,這才鬆了口氣:“外頭看着日頭好,風可是很冷的!你的病剛好,再着涼就糟糕了!既然主人說不需要,那就不用再準備湯婆子或手爐了。主人慢點,她在家裡還能出什麼事啊?”
方琮和水色一起去了外院,然後見到了幾張久違的面孔。水色臉色一冷,迅速將方琮藏在身後,方琮卻輕輕扯開水色,大方上前一拜:“幾位不請自來,還擅闖小女的內宅,不知所爲何事?”
水色拽回袖擺,緩步上前將緋流拉到方琮身後,低聲道:“你怎麼回事啊?漁火呢?”
緋流蹙着兩彎秀氣的眉毛,低聲道:“我也不知道,我剛去外院給漁火送水,喊了幾聲也沒聽他應,偏生門口有動靜,我過去一瞧,就見着他們已經進來了。我急的不得了,剛喊了幾句,你們就出來了。”
時隔多日,唐靖終於再次見到了方琮,他按耐住激動的親情,將方琮臉上不算溫和的笑容和話中不算客氣的意味悉數過濾,只剩下方琮蒼白的臉色和瘦削的身形,他帶着憐惜的笑上前幾步道:“按着慣例,我來給你禮物了,只是今天的禮物有些特別,是一句要對你仔細講明白的話。”
方琮淺笑:“既然是要仔細講……水色,請幾位客人進去用茶吧。”
水色還沒說話,唐靖身後的十一和十四忙一個看天一個看地,一個拍頭一個頓足地異口同聲道:“哎呀,抱歉,我忘了,我還有事,爺,屬下先行告退了。”說完,很有默契地遁走。
方琮看着兩人爭先恐後地跑出門去,只笑了笑後側臉對水色輕聲道:“你先去把大門關上,再把藥圃整理好。緋流,還不請客人進去用茶敘話?客人稍等,我隨後就來。”
唐靖聽見方琮對自己的稱呼從“公子”變成了“客人”頓時頗爲驚喜,但他不敢冒撞,只好亦步亦趨地跟在緋流身後,不能多言。方琮見兩人走遠才輕推水色道:“快去,漁火可能是被藥薰倒了!外面的藥圃裡種的都是些常用或是觀賞用的藥草,性質溫和醇厚,誰碰也不妨事,而小樹立裡還有漁火單獨整理的一片藥圃,只種我需要的一些藥草,你去看看就知道了。緋流拖延不了太久,這裡就交給你了。”
水色伸手抓空了方琮的袖擺,只能快步向樹林內走去,繞過幾個看似毫無意義地彎路,她突然嗅到了熟悉的讓她作嘔的味道!水色雙眉皺得死緊,她迅速掏出手帕掩住口鼻,小心地向氣味中心走了過去。
方琮盈盈笑着:“讓客人久等了,茶點粗陋,不知可還能入口?”
唐靖笑着起身:“此茶色澤清透,口味輕浮,實在精妙,點心也十分可口,多謝方姑娘招待。”
緋流笑着看兩個相熟的人彼此裝作不熟的模樣,互相客套寒暄,心中正覺得好笑,冷不防方琮突然對她道:“水色去了好一會兒也不見回來,你去看看她那邊是否旁的事耽擱了,若是人手不足你就幫忙。”
緋流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終於還是眉眼彎彎地笑着應了,她對着兩人盈盈一拜,轉身離開了房間,還不忘體貼地關上了房門。方琮裹着披風坐下,既不取茶,也不動點心,更不招待客人。唐靖見她不說話,也就安靜地坐着,偶爾呷一口茶或是品嚐一下點心。方琮的雙手袖在披風之中,因爲是在家中遇見唐靖,臉上並沒有佩戴面紗,她略略仰頭盯着窗格上透進來的一方陽光,兩邊的嘴角似笑非笑地向上挑起,莫名地讓人覺得她心情不錯,除了她的眼神一看就是在神遊天外。
唐靖偷眼看着她,突然輕聲問道:“你在想什麼呢?看起來很開心的樣子。”
方琮的視線漸漸聚焦卻仍未動:“嗯,很多事,不過懶得說。客人今天是爲了什麼事過來的呢?啊,給我送一份要仔細說明的禮物。那麼,在客人說明之前,我要先給客人一個選擇,請客人依照自己的心願選擇一個稱呼,我對客人的稱呼,這將決定以後見面的時候,我們彼此的態度。我個人給出的建議是:九皇子殿下,之後還有九爺,唐公子,以及,九郎。你先別急着選,我剛剛在想什麼,你不想知道了嗎?我想起了幾件舊事,但是我也說過我懶得說,可你既然問了,那我就爲了方便讓你選擇而特別說一件吧。”
唐靖連忙放下茶杯並端正坐姿,帶着溫柔的笑意道:“方姑娘請,在下洗耳恭聽。”
方琮的視線鎖定在那一方陽光之中,她用無比懷念的笑容和口吻說道:“說起來,客人之前曾對我贈送的那枚百錦囊頗有微辭,您當時誤認爲那是我給別人用的舊東西所以想退回來吧?那個並不是舊東西,而是費了很多心的珍貴的東西,是我很努力地親手做出來的。”
唐靖面色一僵,忙要起身道歉:“很抱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