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嚥下口中的藥汁,皺着眉頭啞着嗓子慢慢說道:“出什麼事了?你的手上有復生水的味道……”
水色嘆氣:“您別說話,聽着耳朵疼。我收拾東西的時候不小心碰灑了一瓶,李大夫的藥真是好用,昨天您還聞不見藥味,這會兒就能聞到我手上的氣味了。”
方琮眨了眨眼睛無聲地笑了:水色每次這樣無防備地用“你我”之稱的時候大多是她心情極度不好的時候。方琮努力地擠着嗓子發音:“出什麼,事了?”
水色鎮定着心神:緩了好一會才道:“之前蘇琉來過,漁火沒讓她進門,她就在門外鬧騰。奴婢發現她臉色不好,隱約有提早滑胎之相,所以奴婢取了瓶復生水給她。她再次問起那本宗譜的事情,奴婢與她一言不合被她說是有眼無珠,奴婢一時氣憤,沒忍住就將瓶子給捏碎了。”
方琮看着她笑,這次卻只有口型:“話沒說全,小騙子。不要對紫玉鐲的事情好奇,會受傷。”
水色垂着頭沒說話,半晌纔開口:“主人,當年紫玉鐲背後的葉家之事,還有王家嫡子的事情都是您要了結的舊賬嗎?可是爲什麼奴婢覺得不太對勁呢?奴婢曉得您不願說會讓奴婢擔心的事,但如果您不說清楚,奴婢會忍不住胡思亂想,最後一定會去查的……”水色說着話就覺得異樣,擡頭一看不禁莞爾,方琮早就睡了過去……水色輕手輕腳地退出屋子,瞧見緋流急匆匆地過來:“水色,快跟我過去,漁火攔不住他們了!你先幫忙頂着,我去拿辣椒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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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色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出什麼事了?”
緋流急得跺腳,回身擡手指着遠門處道:“九爺帶着人闖進來了!哎呀,你們怎麼這樣!快出去!”
水色輕扯了下緋流,迅速站直身體,對着來人盈盈一拜:“這位公子請留步,請恕小女失禮,但我家主人剛剛睡下,此刻不便見人,但不知公子這次前來是以怎樣的身份,又是所爲何事?”
唐靖擡手遞來一個大盒子:“這裡面放着用絹紗做成的花,浸飽了藥汁,放在房裡她會睡得好一些。”
水色一愣,隨即道:“多謝公子費心,但俗話說無功不受祿,兼之公子與我家主人非親非故,奴婢實在不敢代主人收下此等貴重之物,還望公子容諒。公子無邀而來,若是沒有旁的事了還請您速速離去,也免得讓彼此的名聲受損。”
唐靖搖頭:“這是十一剛做好的,用了非常溫和的藥材,對她的身體很有好處,只要時時記着向花瓣上灑水就好了。我沒想過要用這樣的方法進來,只是太過擔心她,這個你收着,哪怕扔掉也可以。雖然你們可能不會這樣想,但我還是要說,只要她需要,隨時都可以去找我,便是我不在,十一他們也會幫忙的。如果她知道我來的事情會生氣的話,今天我過來的事情就不要對她說了,我保證這是最後一次。”
緋流看着唐靖,上前幾步將盒子接下,水色看着她卻是嘆了口氣,再次對唐靖一拜:“公子,不送。”
方琮一直睡到傍晚才醒,精神很不錯並且難得開了胃口,水色和緋流都很高興,忙忙地服侍她洗漱用飯。方琮吃了半碗粥就要水漱口,緋流端了碗雞湯過來:“主人稍微多吃一點吧,這個雞湯奴婢從昨晚就開始燉了,放了黨蔘和黃芪,您嚐嚐看。”
方琮看着水色突然道:“你燃了什麼香?聞起來甜甜涼涼的,好舒服。”
水色將緋流遞過來的湯碗放了回去,想了一會兒纔將白天唐靖的事詳細說了一遍,最後還撇着嘴抱怨道:“這樣的法子,早些年在玉,咳咳,在老家也是用過的,只是一時慌張忘了而已。既然主人覺得好,那奴婢明天就將房裡的絹花換了,用主人常用的藥汁重新浸泡可好?”
方琮的聲音總算恢復了正常,只是說話還覺得乏力,她看着水色慢慢地柔聲道:“這不是有現成的麼,不用格外費心思了。明天如果他還會再來,記得抽張二百兩的銀票還他,就說我不喜歡欠人東西。”
緋流收拾了碗筷,抿脣一笑:“主人何必這樣?若是不想理會,不如就當作此事從未發生過吧。”
水色將方琮用過的茶杯輕輕敲在緋流端着的托盤上:“這事咱們誰說都不作數,你快去吧,今晚還是我守前半夜,你早點歇着,可別再熬夜去弄什麼補藥湯水了,反正主人也不吃。”
緋流笑應了一聲,端着托盤出房去了。方琮看着水色突然指着她的手掌道:“復生水的味道還在,我不信你沒有洗過手,除非你手上的那些復生水不是碰翻了藥瓶沾上去的。難道,是爲了蘇琉麼?”
水色苦笑:“您躺了好幾天,這會兒總算是緩過來,哄着奴婢將緋流支出去,結果您就想問這個?您就不想知道玉華宮的回信裡說了什麼?不好奇奴婢爲什麼會收下九爺的禮物?”
方琮淺淺笑了,聲音低柔地慢慢說道:“我只問不知道的事情,你會這樣焦急是因爲蘇琉的命快保不住了吧?她的胎留得越久對身體的損傷就越大。復生水雖然會讓蘇琉失去美麗的容貌卻能保住她的性命,而只要堅持按時服用大劑量的復生水,並配合玉華宮的其它藥物,保住她腹中的孩子也並非毫無可能,只是那時候蘇琉也將貌若無鹽,身段更是癡肥到無法行動的地步,而且智力也會退化到幼兒時期,更有甚者會變成癡傻。水色,玉華宮的藥有很多種,很多藥的藥性都並不如你知道的那樣單純。”
水色撅着嘴抱怨:“奴婢也就是一時心軟,想做件好事積點陰德,結果被人家連主子帶奴婢的罵成了有眼無珠!奴婢也知道她不會輕易接受復生水,但,總歸是性命攸關的事!奴婢以爲她總會顧及……”
方琮搖頭,輕聲道:“我只說一件事你就曉得了,如果復生水真的如你想象的那麼神奇,那麼當初玉容又何必在中毒後強撐着僵硬如石的身體生活呢,直接喝下復生水不就好了?你也明白過來了吧?唯一的可能就是:復生水帶來的副作用遠比她維持現狀還要慘。蘇琉一直都心高氣傲,自以爲是,這樣的東西豈會接受?不過她實在是眼高於頂,不堪大用,王家這條線已經沒有大用了。傳我的話給琳兒,之後的事情交給她了,她未來的身份地位還有多年的屈辱以及蘇琉的死活,都交由她自己處置了。”
水色一愣:“這樣……是,奴婢明日便去傳話!主人剛好了些,還是稍微休息一會兒吧。”
方琮看着水色,慢慢收了臉上的笑容,鄭重道:“我並未有任何綺念,現在沒有,以後大概也不會有的,至於以前,就算我有,也被那一刀都斬斷了。你不用擔心,我還沒那個心思去和皇族糾纏不清。”
水色咬着嘴脣,回身指着牀邊放着的絹花道:“既如此,這朵花可否讓奴婢明天連同銀票一起交還給九爺?奴婢不信,憑主人的眼光沒看出這朵花的不同,即使如此主人還是收下了這些花,就不由得奴婢不多想了。主人,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方琮的視線也跟着飄了過去,並停在中間那朵最大也最醜的花上,拙劣的手工,還有扭曲的花瓣上明顯的藥漬痕跡無不顯示出製作者技藝的疏陋。明明其餘的絹花都非常精緻漂亮幾可亂真,只有這朵放在最中間的……方琮轉回頭來嘆了口氣:“人心和舌頭,該是怎樣殘忍又溫柔的所在?九皇子對我的心思,我還不太想懂,只是他對姐姐那樣生疏,對我卻是這般柔和。明明不得其法卻又執拗地堅持着,就像以前的我一樣……無論我說人心肉做也好,還是將心比心也罷,只是我曾經歷過的心酸,實在是……”
水色也跟着嘆氣:“主人,奴婢說這個也許不太合適,不過,九爺不只是九爺,還是九皇子……”
方琮苦笑着繼續說道:“母親以前教導我時說過:舌頭和人心一樣,都是看起來最很柔軟的地方,但偏偏又是最堅硬的。你看牙齒和骨頭都很堅硬吧,但人老了之後牙齒會脫落,脊背會佝僂,只有舌頭沒有絲毫變化。但舌頭又偏偏是最堅硬狠毒的所在,你看看玉華宮裡有多少人都在別人的舌頭底下討生活和麪生死啊?而人心從來都是最不可猜測算計的所在,我此刻能平和地與你說起蘇琉或是九爺的事情,若明日遇到變故,我幾乎可以毫不猶豫地對他們動殺機,呵呵……咳咳!”
水色忙輕拍着方琮的背給她順氣:“主人還是先歇着吧,奴婢在外頭守着,有事您只管吩咐。差點忘了,玉華宮的回信奴婢代主人回了,玉凝說最多半個月便能將鐲子送來,請主人不必擔憂。”
方琮緩了口氣,慢慢躺下:“我知道了,鐲子送來之後,務必直接交給我,你不要接手。”
水色心頭一顫,連忙低頭恭謹應道:“是,奴婢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