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琮搖頭:“寒玉姑姑算我的半個母親,我對她的情分,你心中清楚,其實你什麼都知道,所以才覺得讓寒玉姑姑帶着你的孩子來投奔我,算是給姑姑一個安置,也是給了我一個交代,唯有如此那個孩子纔能有個好結果。那種情境下,你已盡你所能思慮周密了,只要寒玉姑姑按你的辦法做就能皆大歡喜。”
玉凝直視着方琮,神色坦然。方琮繼續柔聲道:“可你忘了,你在我身邊的時候沒下狠心去學過任何東西,屍傀之術你只是懂點皮毛,寒玉姑姑沒被你煉製成完整的屍傀,她沒辦法照顧孩子,更沒辦法在穿過雪山的時候保全那個孩子。你該慶幸寒玉姑姑生前就是個嚴謹的人,她拖着殘軀趕到了亞城,在我離開亞城的前一刻堵在了我門前。可是那時候她早就面目全非了,我只看到一個身體殘缺不全的屍傀,她周邊沒有半點活人氣息,當時還真是把水色給嚇個半死。”
玉凝打斷了方琮:“所以我才說主人爲什麼要回來?寒玉姑姑死了我也很不捨,可是主人在亞城都有九爺相伴了,爲什麼當時不帶着寒玉姑姑的屍骨和琅兒離開亞城?主人說過的,外頭天大地大,哪裡不比玉華宮強?難得您有了在意的人,爲什麼還要回來?主人都不吃驚麼?我在您的身邊留了眼線。”
方琮笑:“你是玉華宮的宮中,你有權調動任何宮人,不過是安排一個眼線,我爲什麼要吃驚?更何況我的身邊有沒有眼線,沒有人比我更清楚了。我的事應該是水色瞞着我跟你說的吧?當初你有孕在身,心裡應該很不安,可那時候我病重瀕死,水色恨不得一天不錯眼地盯着我,哪裡還能容許你的消息送到我手邊?尤其還是你懷孕了很不安,需要我安慰的這種消息。玉凝,對你做的事,我從沒說過一句怨怪,甚至沒說你做錯,我只是覺得很可惜,因爲你沒聽我的勸誡,所以讓你自己吃了那麼多苦。”
玉凝沒有反駁道:“我只是有些不安而已,生怕你會誤會最後遷怒於我的孩子,好在水色告訴我在亞城有位九爺對你頗爲上心,我當時就徹底安心了,想着只要你有了歸宿,我遲早都能拿到我想要的,就算真的拿不到也沒關係,我有一生可以陪伴在他身邊。我知道他不喜歡我,可是再怎麼說我的身份擺在那裡,我是他求娶的妻子,他必須伴我一生,可是他不喜歡孩子,不喜歡我生下來的孩子!我不想他更加討厭我,我只能把孩子塞給你,我沒辦法,只要你帶着孩子遠走就沒事了,爲什麼你會想要回來?”
方琮搖頭:“水色把整件事瞞得滴水不漏,若非最後我因旁的事察覺到異樣,她也不會說出來,即便如此,我也還是沒見過你的信。玉凝,我知道你有野心也知道你不甘心,可是你比起很多宮人已幸運太多,爲什麼你還不知足?你喜歡了華琰並沒有錯,可爲什麼你要讓其他無辜宮人爲你的感情陪葬?”
玉凝道:“因爲我求不得的東西,她們也別想有機會!我不會給任何人機會!”
方琮嘆氣:“看來你還是沒把我的話聽進去。玉凝,我剛纔說了我見到寒玉姑姑的時候她身上沒喲半分活氣,水色被嚇到了,當時就一把火粉把屍傀燒着了,後來我去翻檢屍骨才從剩下的部分佩飾中猜出寒玉姑姑的身份,也發現了她護在懷裡的一點點小屍骨。華琅這個名字,是在我知道你生下孩子之後就取好了的,我當時還送了封信回來,我喊那孩子琅兒並不是因爲我有多喜歡或我在意那是華琰骨肉的身份,而是因爲那孩子可以讓我不用回來玉華宮,可是玉凝,你的瘋狂和焦躁毀掉了一切。”
玉凝愣住了:“你在說什麼?”
方琮絲毫不在意她稱呼的轉變,只是嘆息道:“玉凝,這裡不適合你,你要不要帶着孩子,以王玲兒的身份離開玉華宮?正如我說的,外頭天大地大,總比這裡要好得多。我在玉華宮長大,這裡是我的責任,我就算走了也還是要回來,但你不同,我給你自由,也會將你的名字從宮譜中劃掉,不會讓你和你的孩子以及你的親人們再入玉華宮的大門。這是我最後能給你的東西,你要麼?”
玉凝瘋了一般地轉身,在偌大的廳堂內疾走:“我不信,不信!你總是這樣,什麼都不肯說,說了也還要瞞一點!我憑什麼相信你!你一定是不喜歡琅兒才這樣威脅我!你一定是因愛生妒,嫉妒我給華琰生下了子嗣才這樣做!我告訴你,我不信你,也不怕你!我就算不是宮主了又如何!最少我還是華琰的妻,與他有過子嗣!可你呢?喜歡了他那麼多年,被他一刀紮在心上,好不容易熬過了傷勢沒死,竟然還要回來收拾我跟他留下的爛攤子!你依舊是什麼都得不到!就算你能跟他在一起,那也是我剩下的!”
方琮看着玉凝並沒有生氣:“你找錯地方了!你的兩個孩子的牌位不在那個方向,在你後側方,名字確實沒有,因爲那一年死的孩子太多,管事只把孩子們死去的時間記下了,連同出生的時辰一起刻在了牌位上。你的兩個孩子出生的日子和時辰都很晚,可巧當時並沒有別的孩子出生,你若是真的捨不得那兩個孩子,可以看看孩子們的牌位,只要你還能想起你的兩個孩子的出生時辰,自然就能找到他們。你不是一直都在說捨不得他們,爲他們心疼麼?那應該不會忘記自己生下他們的時日吧?”
玉凝瞪大了眼睛,頗有些恨意地盯着方琮:“我當然記得!我會找到他們的!”
方琮卻看也沒看轉身就離開了,玉凝尖銳的哭聲從背後傳來。方琮在門外的迴廊停住腳步,華琰正站在不遠處看向這邊。方琮側首掃了眼旁側的廳堂,玉凝毫無章法地盯着那些牌位,眼中漸漸顯現瘋狂之色,她彎出一個諷刺的笑容朗聲道:“副祭司大人也來看望玉凝的孩子麼?啊,我回來的時間很短,還沒來得及把琅兒的屍骨和牌位安置在這裡。副祭司若是真有心祭奠,不如先回去給孩子立個衣冠冢。”
華琰上前幾步卻在方琮的視線中硬生生轉了個身,走進了一側的廳堂。玉凝找煩了,正想推倒眼前一排一排的木塊卻礙於廳堂中壓抑的氣氛,冷不防聽到腳步聲一回頭就看見了身後的華琰,幾個呼吸的功夫她的臉上就染了一層紅暈。方琮也不走了,就靠在一側的迴廊上看戲。
華琰冷靜的視線讓玉凝錯漏了呼吸,她有些侷促地擰着袖擺,吞吞吐吐道:“我沒有發瘋,我只是着急,我找不到孩子的牌位了!她,宮主,主人說我的兩個孩子都在這裡,還讓我帶着他們離開玉華宮。”
方琮看着玉凝冷靜下來本想直接走人的,但沒想到玉凝竟然會對華琰說話還牽扯到了自己,當下就停了腳步,笑眯眯地繼續靠在迴廊上看戲。華琰臉上顯出幾分尷尬,身前是玉凝,身後是方琮,正式騎虎難下的時候,他長嘆了一聲道:“據我所知,你的那兩個孩子很早就夭折了,宮主能記得他們兩個的存在就很不容易了,你這樣攪擾只會讓這些宮人的亡靈不安。你卸去宮中職務後,自然是要恢復到以前的身份,對宮中要尊重,言辭上雖然可能會有些不習慣但宮規總是要遵守的,回房歇着吧。”
方琮撲哧一笑:“華琰,你言辭不敬,以下犯上,該當何罪!”拿身份壓我?笑話!你一個過了氣的卸任祭司,連個孩子都沒留下,還敢讓玉凝注意身份!
華琰臉上表情瞬間冰凍,看着方琮一臉好整以暇地笑容,他扯回自己的袖子,對着方琮恭恭敬敬跪了下去:“華琰知錯,請宮主責罰,求宮主息怒!”
方琮笑着看了他一眼,輕飄飄道:“我息怒,你該如何?不息怒,你又該如何?華琰,你大約不知道吧?從我們相識開始,從來都是我先放低了身份與你說話。如今我不願意放低姿態,你就該拿出爲人奴僕的本分來!那個女人是我的奴婢,我不管她現在是不是你的下堂婦,但你若願意保她,我身爲宮主,自然不會攔着。那麼華琰,我問你,你現在是以什麼身份跪在這裡讓我息怒的?又是憑什麼有這樣的資格讓我息怒?”
華琰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他端正地伏地身體:“奴才不敢。”
玉凝伸手去扯華琰的袖擺:“你,你起來!我已經不是你的妻子了,你對我和琅兒也沒有情分,我不需要你爲我如此!我們已經沒關係了!宮規最忌諱宮人互相包庇求情,主人素來仁慈不會對我如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