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凝愣住了:“主人的意思是,我的母親說我的名字是王玲兒?還真是像極了在那村子生活過的人該有的名字,土氣而且醜陋。可事到如今,對已是玉凝的我說我曾是王玲兒還有任何意義麼?”
方琮搖頭,神情很是複雜:“我不知道你是否會明白,但有些事還是要讓你知道的,王玲兒這個名字確實不曾寫入玉華宮的宮人花名冊中,可雲璟記得,我也記得,我希望你也能記得,雖然那是你從未使用過的名字,但至少是你過往的證據。玉凝,吃下那顆藥,你的神智已經清醒,我想問現在的你,是否還願意以王玲兒的身份帶着你的孩子們離開玉華宮,以一個普通人的身份死去並被安葬?”
玉凝也跟着搖頭,滿臉決絕:“奴婢不願!奴婢既已是玉凝,又過了那麼多隻有玉凝才能過得日子,那麼前塵過往對玉凝而言便都毫無疑義,如今再說什麼回到王玲兒的身份更是虛妄!若是玉凝真的成了王玲兒的話,那麼玉凝又該如何?奴婢這一生,碌碌無爲隨波逐流,雖然身似浮萍卻也不枉此生。奴婢不後悔進了玉華宮,也不後悔做了宮主,如今更不後悔吃下那顆藥。奴婢願意去死,只要奴婢的孩子能夠安穩一生。主人若是覺得奴婢身份低下,可以不讓琅兒知道有奴婢這樣一位生母。”
方琮長嘆一聲:“你知道爲什麼我先後給你的兩個名字中都有一個凝字麼?當年管事宮人把你帶回來之後就將你們的一切都稟報於我,管事宮人說你母親說話鼻音頗重,不知道你的名字是王玲兒還是王寧兒,也不敢確定她說你的眼睛玲瓏,還是凝重。你任職宮主之前,華琰就將婚帖交給了我,他說他要按照規矩娶了玉華宮的宮主,那張婚帖上新娘的名字是空着的,只寫着‘玉華宮宮主’幾個字。我拿着那張帖子,心裡百感交集,最多的心思卻是翻涌而來的噁心和失望。雲璟死了,蘭珺走了,我那時候也是瀕死的狀態,他跟我說要娶玉華宮的宮主,好,我就成全了他!”
玉凝冷靜地看着方琮,靜靜地聽她敘說:“我一直都以爲我很瞭解玉華宮的人,但到了最後我才發現其實我只是以爲自己很瞭解你們,所以我不得不爲自己的自大付出慘痛的代價,可是我不後悔。拿到婚帖的那一刻我不是不知道華琰的心思,或許他對我並不是全無情分,可是玉凝,好多東西一旦錯了步子就再也無法回到當初,所以我離開了玉華宮,我想讓你,讓你們都幸福。直到離開玉華宮之前我仍以爲你的名字是凝兒,我給了你玉凝的名字讓你登上宮主之位。”
方琮順了順自己的頭髮,笑着道:“離開玉華宮之後我讓宮人去你的老家打聽,這才知道你母親說你的名字是王玲兒,玲瓏剔透的玲兒。其實我告訴你這些並不是想讓你覺得感動或是怎樣,只是想說,離開了玉華宮,你也還是你,你不是浮萍,你有歸處。”
玉凝冷笑:“不過是一抔黃土罷了,什麼歸處不歸處!奴婢纔不在乎死後會如何!奴婢不想回到那種連豬食都吃不上吃不飽的村子!更不願意想起那樣的生活!就算能衣錦還鄉,奴婢也看不到那些榮光,與其便宜了別人,還不如讓奴婢留在這裡,最少這裡還有奴婢的兩個孩子常伴左右。其實這種哀榮,有沒有又有什麼分別?別說死人再無知覺,大約活人看着也不過是臉面上的事情罷了。整個玉華宮,除了主人,又會有誰還記得奴婢,更別提奴婢那兩個早夭的孩兒。”
方琮看着這樣的玉凝,終究還是沒能開得了口,只笑着道:“我都忘了,你性子雖然軟弱卻是個有主意的,你想好了比什麼都好。回去吧,這裡太冷了,你的身體現在全靠藥物支撐着,太冷的環境對你不好。至於那兩個孩子的牌位在哪裡,我現在就不告訴你了,等你嚥氣前我會讓你知道。”
玉凝深深地看了方琮一眼,目光中滿是懷疑:“是,奴婢謹遵主人之命。”
方琮對玉凝的神情視若無睹,她笑着道:“要不要隨我在宮裡走一走?你做宮主之後應該很難有機會見到這樣安靜的玉華宮吧?現在宮裡沒有外人,要不要和我一起去泡溫泉?我做了些小點心,帶去溫泉吃也很不錯。還是說,你現在更想見見華琰?我不知道他現在何處,不過若是你,應該能找到他吧?”
玉凝道:“主人這話是什麼意思?奴婢與他,如今連夫妻之名都沒有了,奴婢再不會癡心妄想,更不會自作主張,如今奴婢這般下場算是咎由自取,主人又有什麼不放心的?現在的玉華宮別說沒有旁人,就算是人滿爲患,奴婢都絕不會和他共處一室!奴婢寧願留在這裡陪伴自己的孩子,也好過與那等狼心狗肺的男人見面,奴婢怕自己會挨不住,當着他的面兒吐出來!奴婢後悔沒聽主人的勸告,可如今再說這些又有何意義?主人,奴婢如今已經不是玉華宮的宮主了,退任的宮主只能回到最初的地位,您……”
方琮搖頭:“你與旁人不同,而且我也願意就我所能滿足你的要求。”
玉凝道:“再怎麼不同又如何?您的母親還不是在卸下宮主之位前就死去了?在奴婢看來,您的母親即便是沒有葬在玉華宮,而且是風光返鄉大葬,也抵不上主人您幼時因爲沒有庇佑而在玉容手下過的淒涼,若是您的母親還在,您又怎麼會被華琰傷害至此?區區一個蘭珺就能讓您的未婚夫移了心智,甚至在明知道您可能會娶我的情況下給您送來一張婚帖!我之前看不起華玹,現在更看不起華琰!可是那又如何呢?我很快就要死了,我的孩子不能沒人照顧,我不想那孩子將來會有如您一樣的痛苦經歷。”
方琮容色淡淡:“果然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只是玉凝格外與衆不同,雖然難得說的都是實話但偏生是什麼兇狠說什麼,你就不怕我懷恨在心對那孩子心存不軌?你要知道,你若不離開玉華宮,那孩子以後自然就要記在玉華宮的名冊之中,生死都是我一句話的事情,而我的手段,你應該很清楚吧?”
玉凝搖頭:“我知道你不會,所以纔敢讓寒玉姑姑帶着琅兒去亞城,您一定會善待琅兒,將其視爲己出,對琅兒關愛備至。主人,您交給我的東西,我一樣都沒能守住,除了這個孩子,我在這人世上沒有留下任何東西,我只求琅兒能活的自在,比我和之前的那兩個孩子強,老實本分些也沒關係。”
方琮看着玉凝突然就道:“玉凝,你說人是糊塗着死好還是明白着死好?”
玉凝搖頭:“都是嚥氣罷了,人死了就什麼都沒有了,不過是那口氣甘心與否,有什麼區別?”
方琮點點頭:“玉凝,你這輩子有沒有想過做一件事?就是那種你無論如何都想做完,但也不是拼了死命要去做的,只是偶爾會想着要去做,然後每次以爲忘記了卻還是會想起來的那種事?我有,那就是要記得爲玉華宮和所有的宮人負責這件事,你是我的婢女,我要爲你負責。”
玉凝冷靜了下來:“奴婢自己的人生還是對讓自己來負責更好。”
方琮點點頭:“你要去看看玉容麼?她瘋得厲害,好在不能出來傷人,只是太過吵鬧了些,幸好吃了藥就安靜下來了。現在也只能去看一眼了,也不知道你是不是有什麼沒說完的話想說呢。”
玉凝想了想才道:“我那會兒瘋瘋癲癲的,也不知道應了她什麼,大概都是能讓華琰有所謂回心轉意效果的事情吧?主人爲什麼要回來?就算當時我糊塗到讓寒玉姑姑做了屍傀,也只是爲了讓她帶着琅兒離開玉華宮,我懷孕的時候一直都胡思亂想,生下琅兒之後也很怕自己會讓孩子受到傷害,所以……”
方琮笑:“我說過你們是我的責任,我希望你們過得好,我只是出去散散心,總歸是要回來的,而且若是我不回來,你可怎麼辦?寒玉姑姑當時一定很不願意離開玉華宮吧?即便你是爲了孩子,爲了那個彼時名義上還是我的繼任者的孩子。玉凝,寒玉姑姑待你也算不薄,有她在玉華宮,我敢保沒人敢欺負了你去,你說你當時糊塗,可你若不是知道這一點,又怎麼敢把孩子交給她?我能想象的出來寒玉姑姑當時有多不願意,所以你就把她做成了屍傀?這其中都是你自己的主意,還是你聽了誰的蠱惑?”
玉凝的臉上有過一瞬間的尷尬:“主人恕罪,奴婢因爲藥物的關係,年前到現在發生的那些事,有大半都已經記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