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郎的大部分店鋪一連幾個月嚴重虧損,三郎怕在父兄跟前丟了臉面,死扛着不說,漸漸地耗光了這幾年積存的底子。三郎沒錢應對鋪子裡的開銷,只好偷偷將他們房裡的珍貴物件拿出去當了。蘇琉知道夫君的脾性,更是不敢將事情鬧大,她將這幾年的積蓄和能在府中動用的錢財都拿出來應急,但沒想到丈夫居然跟地下錢莊借了錢!前幾日討債的到店裡鬧事,她婦道人家不能拋頭露面,又不忍心看三郎受委屈,只好忍辱來求方琮幫忙,好在終於把錢都求下來了。
蘇琉撫着心口緩緩穿過大街:不怕,不殺方琮也好,她身邊總有人在也不方便,更何況以她今時今日在玉華宮的地位,只要自己肯好好服侍她,好處是少不了的。再熬一陣子,這幾天她已經能察覺到身體的異樣了,等三郎的事情了結,她會在府中宣佈有孕的消息,公婆高興了,她就能再拿到一筆錢,有了錢就能讓三郎東山再起。不怕,她還有孩子,還有三郎,她是假的也不要緊,只要三郎還愛她……
水色去了一個多時辰才黑着臉回來,緋流拉住她:“你怎麼纔回來?主人一直等着你呢。”
水色搖頭:“主人有說過什麼話麼?飯菜和藥都先放着吧,等我出來再說。緋流,等會兒無論主人房裡出了什麼動靜,你和漁火都別過去,我闖禍了,本該受罰的,但我最怕主人不罰我。我過去了。”
方琮解了面紗靠坐在躺椅上,見水色不聲不響地進來跪在椅子前頭也不說話。水色見方琮臉色青白眼神冰冷,顯然是比見蘇琉的時候動了更大的怒氣。水色咬牙將一打紙呈了上去:“主人,奴婢已將王家在飛龍錢莊的所有債款連本帶息全部歸還,奴婢多舍了一百銀子將借據和賬目謄本帶了回來。蘇琉典當的物品也都贖了並送回相府,當票我也拿回來了,這兩項一共是八十萬兩銀子,請主人過目。”
水色見方琮不動亦不語,心裡頗爲忐忑,她略傾身將紙張放在方琮膝上:“主人,奴婢知道錯了……”
方琮瞥了她一眼:“哪裡錯了?”
“違令擅動。”
方琮的聲音冷得像冰:“既如此,你說我該怎麼罰你?你自己說怎麼罰都行,你跟我多年,我不捨得動手,既然你不肯聽我的話,那就別跟着我了。外面天大地大,你早就自由了。”
水色心中劇痛:“奴婢不要!主人,您罰什麼都行,求您別讓奴婢走!奴婢真的知道錯了,奴婢不該自作主張給蘇琉下毒!可是您當時怎樣都不醒!奴婢見她還厚着臉皮過來找您求子嗣,所以就……”
“所以就偷拿了我的碎魂匕配了毒藥泡水給她喝?我當時是怎麼囑咐你的?我說三個月內不能動她,我要藉着她的手找到王家宗譜。現在你給她服毒,讓她假孕,她是頂着雲家少當家的身份嫁過去的,若她有了孩子,相府一定會和雲家聯繫,到時候她的身份穿幫……”
水色這才知道自己爲逞一時之快而打亂了方琮的計劃,她心裡也是悔恨難當:“主人,奴婢知錯了。”
方琮嘆了口氣:“人心善變,只要是和人有關的計劃,誰都不敢保證沒有變故。我生氣不是因爲你不聽我的話擅自做主,而是你在知道蘇琉行將廢人的情況下,還壓不住憤怒給她下毒。水色,在玉華宮我沒讓你殺過人,現在更不會允許你的雙手沾上鮮血!無論什麼時候,你都要記得你只是個普通的女孩子,普通的做我方琮的貼身侍女,普通的懂一點藥性,普通的聰明瞭一點,普通人是不會這樣殺人的。”
水色恭恭敬敬地磕了個頭:“奴婢記得了。主人,您別生氣了,讓奴婢留下來吧。”
方琮看着她:“跟着我有什麼好?我病秧子一個,吃藥比吃飯多,還動不動就管着你。我身旁雜事也不少,你連客人都懶得替我招待,出個門都要和緋流推三阻四的。”
水色小小聲嘀咕一句:“就玩笑了一回,您怎麼還記着……奴婢剛纔說,主人今日起得晚,到現在也沒吃過東西,外頭緋流急的都要啃牆了,奴婢服侍您用膳吧。”
方琮挑出幾張紙遞過去:“讓緋流進來服侍就好,你把前幾日做好的醉蟹和香面送些去將軍府,這幾張紙你當面給燕姐姐看過再帶回來,話可別說錯了。回來的時候順路吩咐金三去飛龍錢莊走一趟,就說王三少爺背後財力通天,這麼大筆借債說還就連本帶利的還上,以後再借錢就不必大費周章了。”
水色見手上的只是幾張小額的借據和當票,略一思忖明白過來當下便起身去了燕府。燕婧午睡剛醒,聽說水色來送東西忙讓人進來。水色笑嘻嘻地將食盒打開奉上:“今年主人得了很好的螃蟹,醉蟹做得也很不錯,想着姑娘可能愛吃就打發我趕着送過來。這個是用兩種花薰出來的豆麪,洗手去腥是最好的。”
燕婧聞着滿屋的鮮香氣,忍不住食指大動:“聞着就好吃。妹妹身體可好些了?我昨晚才離宮,帶回來的東西都沒收拾利索,還想着明日再打發人去送補品,可巧你就過來了。流花,昨晚上的那包東西呢?這是今年進貢的上好燕窩,你帶回去,每日晨起取出五錢再放冰糖熬粥給妹妹吃,我問過的御醫們都說這東西最滋陰補氣,若是吃慣了比藥還強,還有些別的補品,搭配着給她好好補一補。這些先帶回去吃,若沒了我再送去。”
水色將東西收下:“不瞞姑娘,主人的身子虛不受補,這些東西足夠她吃好一陣子了,您千萬別再多費心了。對了,主人還有幾件東西要給姑娘看,不過姑娘只能看看,之後奴婢還要帶回去的。”
燕婧心念一動:“流花,讓丫頭們把醉蟹送去廚房收拾,晚上大家都嚐嚐鮮,你去門外摘些桂花來。”
水色見房裡沒了人才將幾張紙送過去:“主人就說了一句話,上次提醒的事很要緊,千萬別忘別拖。”
燕婧翻了翻手裡的紙,眉頭蹙起:“妹妹從哪裡得來的這些東西?早些時候我對王三公子的事確實略有耳聞,但沒料到會淪落到如此境地!水色,妹妹是不是被捲到什麼事情裡了?”
水色搖頭:“主人安好,這些東西的來歷奴婢不清楚,但主人說只要讓燕姑娘看過就趕緊帶回去。”
燕婧解下隨身的荷包:“這是太后宮裡的腰牌,有這東西在,亞城沒人能爲難我妹妹,你帶回去讓她防身。你出來的夠久了,趕緊把東西帶回去,等我辦完了她說的事情就去看她。”
水色將東西貼身收好卻沒有接那個荷包:“奴婢若是拿了這個,主人定會生氣。燕小姐別擔心,主人有自保之法,這個您收好,奴婢回去了。”
燕婧應了一聲,揚聲讓流花將水色送出去,她略坐了片刻起身去了母親房間。水色避過行人,從後門去了金三店中,將話交代明白後撂下一包香丹。金三見此番不過是傳幾句話就得了一包香丹,當下喜不自禁地奉上一盒銀票和若干珠寶,水色也不客氣地收了離開。
方琮勉強吞了幾口粥就不肯再吃了,緋流盛了小半碗湯送到方琮面前勸道:“主人,再吃點吧,等會兒還要吃藥呢。您就生氣也別和自己的身子過不去,您不舒服,我們大家看着也都不捨得。”
方琮盯着那碗湯只覺得胃裡一陣翻滾,肋下也隱隱作痛,她見緋流還在勸,只好硬着頭皮強喝下去,剛嚥了一口就推開緋流大吐起來。緋流慌了神,忙拿了漱盂接着,又給她拍背:“主人,您別嚇我……”
方琮心裡清醒了些,自己回身取水漱口:“無妨,吃多了。我記得家裡還有鉤藤,你取五錢濃煎了水給我,把飯都撤了吧,我去躺一躺就好。”
緋流洗了手先服侍方琮更衣歇下,又將屋子收拾乾淨纔去煎藥,水色提着大包小包進了廚房:“這不是主人日常吃的藥的味道,你在做什麼?主人可用過飯了?”
緋流紅着眼睛轉過身來,抽抽搭搭地將事情說了。水色想了想道:“你別慌,趕緊去城西安樂堂找李大夫問問,這裡我守着就是。”
緋流顧不得多收拾立刻就走了,過了一時帶着藥材回來:“李大夫說暫且不妨事,這兩劑藥吃下去就好,飲食方面三五日內不要強求,能略用些就可以,只是這段時間定要靜養,不可再動怒。”
水色早將之前煎的藥倒了,順手又把那些補品分類收好,此刻便將新藥打開準備煎藥,緋流另外做了些精緻清淡的粥菜,兩人各自收拾了一陣,見天色不早便要去方琮房中服侍。漁火卻臉色陰沉地進了廚房:“主人房門關着,我料定你們都在這裡,方纔外頭有人投了帖子,我推不掉,只能接了。你們趕緊拿給主人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