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色翻出井口,給燕婧行了個禮:“請言夫人儘快離開此處,奴婢會想辦法帶主人上來並伺機逃走。言夫人莫要推辭,您若不放心可等天亮後再入宮,只是太后那邊就不能如實相告了,這也是主人的意思。”
燕婧點頭:“我知道了,這裡距離司庫不遠,晚上極少有人會來,你陪着琮兒在附近藏好,天亮後我會再進宮帶你們出去,你們自己務必小心。這個腰牌是太后親賜,若真的遇到無法脫身的時候,你只管放心將此事鬧大,有這個牌子在誰都動不了你們,到時候鬧到太后跟前,最少還能在我來之前保住性命。”
水色搖頭:“這件東西奴婢不能收,更何況太后親賜的腰牌是不能留在別人手裡的,奴婢會妥善照顧好主人,若有辦法自會和主人離開,若沒有辦法也會小心藏身,若能僥倖出宮,奴婢會在宮外留下信號。”
燕婧聽到三更更鼓敲響,知道再不走就來不及了,她摸出匕首沿着宮牆的陰影快速溜了過去。水色聽着燕婧的腳步走遠了,又四處打探了一番確信周圍沒有人才放下心來,她在井沿兒上按着玉華宮的暗號敲下口信說自己和燕婧已平安到達地面,叮囑她小心,又在周圍佈下陷阱和小型毒藥機關這才離開。
方琮只覺得身上冷一陣熱一陣,身體止不住地發顫,肋下痛的厲害,最可怕的是她的心口也開始痛了起來。方琮咬緊牙關,默默計算着時間,井口上的天空開始漸漸發亮,她打了個冷顫:“水色,對不起你了,我沒想過要騙你的,我大概等不到你了……想不到我方琮的埋骨之地竟是皇宮的井中暗道,也好,總比死在家裡,死在他面前要好得多了。雲璟,黃泉路上我還能不能再見你一面啊……”
方琮慘笑着:“我忘了,你我不同,我死後是該墜入十八層地域的,下一世大概連再次爲人的機會都沒有,哪裡還能再見到你……雲璟,我會努力活着多做善事,也許死後還能見到你一面……”她拿出一截粗短的線香用火石點燃,看着線香上的淡藍色煙霧嫋嫋飄出洞口。
很快井口處就傳來了腳步聲,方琮低聲道:“報上你的名字和任職之處。”
“我叫小嬋,奉九爺之命服侍柳家二小姐柳茹。”
方琮一驚之下竟然清醒了過來:“這附近有機關,你去找一找,不要驚動別人,下來服侍我。小嬋,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
“您是,主人……”
“很好,”方琮勾着脣角笑,“將柳茹和你最近的動向報告給我。”
“小姐病了,流了很多血,年前她想要去濟雲寺,可是她真的病得很重,她想去濟雲寺拿一個鐲子,但大小姐不肯放過她,小姐流血不止,大小姐藉機讓她住進了宮裡。雖然說是在宮中休養卻連房門都出不了。小姐的傷一直都沒好,我每天也只能出入她的房間三次送些湯藥飯食。”
方琮道:“去看看那邊躺着的女子,你可否認得?”
小嬋很快就趕了回來:“她是大小姐宮裡的女官,我只見過她幾次,不知道她的名姓和身家。”
“果然如此。你可以回去了。”方琮嘆了口氣,“你知道出去的機關麼?這裡果然是隻有入口沒有出路的,你身體輕盈應該可以踩着井壁上的凸起爬出去,記住,別讓人知道你來過這裡。”
小嬋木着臉應了一聲,摸索到井壁上凸起慢慢爬了上去。方琮講將剩無幾的線香拋入井水之中,只這一個動作就讓她痛的全身冒汗,她感覺到身體的沉重和呼吸的沉滯,也感覺到死亡的逼近。井口上方的天空漸漸變亮,方琮已經聽不見任何聲音,她覺得越來越冷,維持倚靠着牆壁站立的姿勢也越來越難。她強迫自己不要睡去,可還是壓制不住不斷襲來的睏倦感……
方琮知道自己正在做夢,因爲母親正笑着和雲璟說話,還嗔怪自己偷懶,不給雲璟準備茶果。方琮既困惑又高興,她一邊笑鬧着跟母親反駁撒嬌,一邊要去準備泡茶。這間屋子她是住慣了的,所有的東西放在什麼地方,她閉着眼睛都能指出來,可此刻無論她怎麼找就是找不到茶葉,就連多到沒處放的茶盤都不見了蹤影。方琮很着急,因爲母親和雲璟就要走了,她很清楚地知道如果她們就這麼走了,自己恐怕就很難再見到她們了。方琮翻不出茶葉,找不到茶盤,她慌慌張張地碰翻了茶壺,瓷片掉了一地……
雲璟笑着過來幫忙收拾:“我就是過來和宮主說會兒話,你慌什麼呢?宮主說你小時候就笨手笨腳的,我本來還不信,現在看你連茶壺都能打破,也由不得我不信了。我不喝茶,也不餓,你別忙了,過來坐。”
方琮扭頭看向母親想問她的意思,可無論她怎麼看都找不到母親的身影,她嚇壞了,忙要轉身問雲璟,可是當她轉回身來卻只看見了雲璟滿身滿臉的血!方琮看着她說不出話來,雲璟卻咧開滿是血跡的嘴脣對她笑:“我不該幫你收拾,你看都是因爲我幫你的忙,才害我變成了這樣,我要死了,我要走了。”
方琮連忙抓住雲璟,顧不得手掌被碎瓷片劃破的刺痛,她拼命搖頭:“雲璟,都是我不對!都是我自作主張才害了你,你幫了我那麼多,我卻連道謝都沒說過,我身邊就只剩下你了……你別走,求你別走。”
唐靖腳步一頓忙停了腳步:“你醒了?水色去端藥了很快就回來,你放心我會不走,你快鬆手。我袖子裡有東西,你的手掌已經劃傷了,快鬆手啊。方姑娘,方姑娘?水色,你快來看看,她是不是醒了?”
方琮揪着唐靖的袖管,只管閉着燕婧喃喃着“別走……”。水色放下藥碗,三步並作兩步地衝回方琮身邊:“主人這是魘住了,要麼即刻去朗悅莊取安神的藥香來燃上,要麼讓十三先生來給主人施針,前者慢但不受罪,後者正好相反。咦,主人的手掌怎麼會受傷了?九爺,您的袖子……”
唐靖反手割斷了衣袖,方琮的手臂無處使力只能跌落在牀面上,掌心傷口滲出的血液很快就沾髒了被面。水色麻利地在傷口處敷上藥粉並拿帕子包好:“主人,主人?您能聽見我的聲音嗎?我是水色。”
唐靖立刻吩咐人去請十三過來醫治:“聽你的說法,方姑娘似乎常用這種藥香,配方你可記得?我這裡的藥材都是現成的,只要有方子十一就能立刻配出來。這次先讓十三給方姑娘施針,穩住病情要緊。”
水色想了想道:“九爺這裡的藥材若是方便,奴婢可以直接配藥,那味藥香用的是家傳的方子就連十三先生都不能知道,家規尚在,請九爺恕奴婢不能將家中秘事外傳。這次的事是主人親自安排的,奴婢當時也全無主意,可事不由人。奴婢知道九爺也有許多身不由己,主人本不願麻煩九爺,可當時情況危急,只好求到九爺面前。奴婢可以性命擔保,主人醒來之後定會馬上離開這裡並給您一個交代,”
唐靖蹙眉:“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方姑娘的身體狀況你比我更清楚,她的病本來就沒好全,現在又受了這樣的重傷,如果不好好將養就會後患無窮。她在宮中被人傷害至此,那些人擺明了是想要她的性命!我既然能偷偷將她帶出宮,就會有辦法保她周全。方姑娘已經被人盯上了,如果她出現在朗悅莊就會吸引更多的人來傷害她!這裡是我的私邸,也許比不上朗悅莊舒適但非常安全,很適合她養傷。十三知道府裡的藥庫在哪裡,他診療結束後你就可以跟他去藥庫配香了。如果你還需要什麼也只管開口。”
水色看了看榻上昏睡着的方琮,只能點頭:“如此多謝九爺了。十三先生要施針了,請九爺先行迴避。”
唐靖看向十三:“施針不需要更衣吧?如果沒什麼不方便的,我希望可以留下,也許還能有個照應。”
十三給方琮診脈,蹙眉取出銀針:“沒什麼不方便的,只是場面有些難看罷了,九爺想看也沒關係只要別出聲就行。水色,你幫我摁住她的肩膀,我要下針了。”說着抖腕下針,三棱針戳進皮肉,方琮眉間一緊仍舊睡着。十三又取了細長的銀針圍着三棱針密密紮了一圈。水色鬆開方琮的肩膀,改爲摁住她的脖子。十三喘了口氣,小心地將一根三棱針刺進她的下頜。方琮閉着眼睛掙扎,三棱針下已有血跡滲出,水色一邊按住她一邊小心不要碰到她身上的針。十三的額上見了汗,他捏着一根銀針在方琮的頭皮上來回比劃:“水色,摁住她!這一針如果扎錯了可就不是流血那麼簡單了。別讓她亂動!”
水色也是一腦門汗:“又不是第一次看你下針,你囉嗦什麼!我曉得厲害!你只管下針,我會按住她!”
唐靖在一旁看得心驚,見狀連忙上前:“我來幫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