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花將宮人讓進內院:“姑姑稍待片刻,夫人這就來。”
說話間,燕婧已換了正裝出來:“秋姑姑怎的親自過來了?莫不是太后有什麼吩咐?說來正巧,我剛讓人打點了幾色針線想要送去宮中,姑姑可否趁便帶給太后瞧瞧?流花,將禮盒取來。”
秋姑姑起身給燕婧行禮:“勞言夫人掛念,太后一切安好。老身奉太后之命前來邀請夫人於後日前往太后宮中賞桃花,太后還說甚爲想念方姑娘親制的桃花酥,聽說那點心是要現做現吃纔好的。”
“這,姑姑也知道琮兒體弱弱,恐經不住車馬顛簸。”燕婧讓奉茶的侍女退下繼續道,“而且燕婧如今已嫁爲人婦,這三月三的習俗只怕是……不過多日不見太后,燕婧甚爲想念,只要太后不嫌棄,燕婧自然要入宮多陪伴她老人家,可惜再過兩個月,燕婧便要隨夫君啓程前往南境了……”
秋姑姑如何聽不出燕婧的推辭之意?她笑着推了推手邊的茶盞:“言夫人這些話只怕是說錯了對象,太后不過是想讓方姑娘在宮中女眷面前應個景,您莫要推辭纔好。老奴自知身份不高,無法在夫人面前進言,只是有些小事還是不要違拗太后的心意,否則太后心中不喜,誰知道下次夫人再有什麼事求到太后面前的時候,她還會不會出手幫您?夫人說,老奴說的對也不對?”
燕婧看着秋姑姑手邊用茶水寫下的一個“奸”字,苦笑着開口:“太后的恩德,燕婧永生難忘!三月初三日,燕婧必當與義妹一同入宮陪伴太后,秋姑姑放心。”
秋姑姑飲了口茶才起身笑道:“話已帶到,老身便先行告退了,言夫人留步吧。”說罷帶着禮盒離去。
燕婧看着茶碗下的水痕漸漸消退,她一袖子將茶盞掃了出去:“我就說當日爲何母親進宮卻見不到太后,原來是背後有人搗鬼!惹到太后頭上,真不知我是否該爲你的大膽而鼓掌……來人!備車去朗悅莊!”
言府的馬車剛剛離開,朗悅莊裡方琮就收到了來自宮中的傳信,水色端了藥過來:“主人,該吃藥了。”
方琮隨口應着將短箋遞給了水色:“你去準備吧,看來皇宮之行是無論如何都推不掉的了,燕姐姐的馬車很快就會到。我還好奇爲什麼當日燕將軍受困之時,燕夫人無法跟太后求助,本以爲是太后礙於聖上的面子不能幫忙,原來是太后身邊被塞了人。如今太后察覺到身邊被塞了奸細,自是要徹底清理乾淨。”
水色將短箋丟進水盆,服侍方琮漱口:“主人可要更衣?”
方琮搖頭:“我有點累了,你讓燕姐姐回去吧,只說桃花節那日我會讓漁火一早送我去言府,斷不會誤了事,讓她放心。水色,你真的想好了定要隨我入宮?宮門森嚴,你那些不該帶的東西不能帶。”
“奴婢記下了。”水色取了薄毯給方琮搭在膝上,收拾了藥碗去外院見燕婧。方琮捏了捏眉心:聖上帶着多位皇子去城郊公務,順手還帶走了言擎,太后就組織宮內宮外的女眷賞桃花過節,順手也帶上了我。這一局看似普通,實則滿蘊殺機,看來三月初三日,宮牆裡的血染桃花又要分外嬌豔了……
水色去了許久纔回來:“主人,言夫人已經回去了,奴婢自作主張,推辭了言夫人送來的幾件禮物。”
方琮愣了片刻才道:“如此也好。燕姐姐現在也是身不由己,只是在亞城便是天家也是身不由己的,今日的局,也不知受益了誰,坑苦了哪家?只是尚未看到結果,方琮便要帶着自己的苦命婢女先入局了。”
“奴婢纔不苦命……”水色小聲嘀咕着,在箱子裡繼續翻找,“奴婢記得前陣子緋流給您做了一身衣服,袖子上有春桃的那件,料子顏色不算浮誇,入宮那日穿着正好。我記得是收在這裡了,怎麼找不到?”
方琮撐着下巴道:“那身衣服不是給我的,是緋流給朱槿的生辰禮物,朱槿最喜歡桃花。那天你拿身便於活動的衣服給我就好,碎魂匕我要貼身收着,你多帶些聯絡宮人的線香,以備不時之需。”
“說是這麼說,但畢竟是入宮,禮不可廢,您若穿得太寒酸,只怕會被有心人借題發揮。”水色找出一件輕暖的撒花長裙,對着方琮比了比,又忙忙地去挑選首飾。方琮看着窗外的陽光,慢慢睡了過去。
三月初三一早,方琮換了衣裳帶着水色上了言家的馬車。燕婧仔細看了她一陣子纔開口:“你的氣色果真好多了,只是人還瘦得厲害。今日太后在宮中設下宴席,請宮內宮外的女眷齊賞桃花,她老人家惦記你做的桃花酥,硬要我帶你入宮一同賞玩。入宮後你不必理會旁人,只別離太后太遠就好。”竟是將秋姑姑的那些舉動,生生瞞了過去,只因爲有些事知道的越多越危險。燕婧打定了主意,決定進宮就將方琮看在身邊,直到兩人平安離開宮城,若是還有不妥就將這丫頭帶回言家住着。
方琮淺笑:“天天喝那些苦藥,氣色怎能不好?倒是姐姐,成婚後更是面色紅潤,人比花嬌,也不知今日是賞花還是賞美人呢。幸好今日天氣比昨日和暖,姐姐穿這件淺碧色的裙子站在桃花下一定漂亮。”
燕婧攬着她坐,低聲一嘆:“還是要多虧了你……本該照應着你在亞城安穩度日,沒想到還是將你拉下了水,今日我最不願帶你來,可是偏偏身不由己,入宮之後莫要離開太后或是我的身邊。待賞花宴結束後,咱們一道回去。”說着又細細地將宮中的一些人事規矩講給方琮,讓她多加小心。
馬車進了宮門,方琮跟着燕婧下車,隨着引路的宮人在陌生的宮城內前行。燕婧隨着那宮人走了一段路便回身扶住了方琮:“這位姑娘看着眼生得很,莫不是年後剛到太后宮中服侍?我的這位妹子可是太后親自開口請來的貴客,只可惜她素來病弱,不然早該隨我來給太后請安的。對了,姑娘叫什麼名字?”
宮人回身止步答話:“奴婢當不得言夫人這句‘姑娘’,奴婢原在御花園做活,只因投了太后的眼緣,秋姑姑上月二十三日安排奴婢到太后宮中做活。今日太后宴客,秋姑姑和幾位姐姐忙不過來,奴婢備好了茶果就按吩咐來接言夫人。奴婢原名紅梅,太后覺得俗氣,秋姑姑便給改了,如今叫做鈴春。”
燕婧見鈴春穿着一件簇新的鵝黃色宮女常服,雖然不施脂粉但體態勻稱,在春日暖陽下尤顯出別樣的韻味,她心中一突:太后跟這樣的女子投緣?鈴春見方琮氣息略有急促便伸出纖纖十指要來扶人,燕婧忙略略側身擋開:“秋姑姑可不輕易給人改名字,由此可見太后是真的喜歡你,能投她老人家的眼緣是你的福氣。對了,我妹妹這一路上走得急了,有些喘不過氣來,你腳程快就先去跟秋姑姑說一聲,免得太后問起連累了你們。我扶着她慢慢走,不會耽誤太久的,我自幼便隨母親去太后宮中請安,認得路。”
春玲面上一僵,只能訕訕地縮了手:“奴婢領命。今日太后宮中客人不少,很多宮人都外出給客人引路,眼下言夫人只要順着這條路直走,約莫一刻多鐘就能到達會場上兩位客人的座位,花園外也有宮人迎接,夫人若有不明,可直接吩咐,奴婢先行告退。”說完對着燕婧盈盈一拜,轉身快步離開。
方琮作無力狀,靠在燕婧肩頭低笑道:“太后一心向佛,之前在濟雲寺的時候她和秋姑姑身上都有極好聞的佛香氣,可這位投了太后眼緣的宮女身上卻是壓不住的香粉味……姐姐,那位新換了名字的宮女不斷提起太后的客人多,所以宮人們都外出引路,她硬要姐姐走的這條路可有什麼玄機?”
燕婧扶着她在滿是陽光的路上慢慢走着:“這座宮城哪裡都有玄機,若是能看破則處處都是平常,這條路是從宮門處到太后宮中最寬的一條路。這個時節走還好,若誰天氣再熱一些,這條路周圍沒有樹蔭,走起來就太熱了。轉過一個彎右拐就能到小花園;若是左拐,順着路直走,則是個晦氣的地方。”
“冷宮?”
燕婧搖頭:“是也不是。當今聖上仁慈,宮妃若有犯錯,最多是斥責一番,並不施以重罰。然則若有犯下重罪的宮妃,聖上念在她們服侍多年的份上也不曾下令處死,只讓宮人們鎖了宮門,畫地爲牢。這是先帝在時就留下的規矩,左拐的那座宮殿裡關着的是先帝的廢妃,那人現在還活着,只是不得出門。我小時候隨母親來給太后請安的時候差點走丟過,當時海聽到從這裡傳出來的哭喊聲,這幾年卻安靜下來了,裡頭的正主應該還活着,只是怎麼個活法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