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給了紀夏黑色的眼睛,可她卻用它來看天花板。
蘇尋一貼牀就沉沉睡着,而她翻來覆去一整夜愣是睡不着。
黑夜太過安靜,而她的腦子又太過清醒也太過活躍,總是不受控制地去回想起紀文寧病時的一幕一幕。猙獰斑駁的刀疤,凌亂不堪地在腦子轉來轉去,揮之不去。
從此再也見不到了,因爲她深愛的人早已化爲一堆白骨。只是想起這個,紀夏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幾乎要將她憋死。
紀夏翻了個身,藉着窗外的月光打量着熟睡的蘇尋。
思量許久,纖細的手指終於在他的胳膊上停留了,用溫熱的指腹輕輕戳他。
熟睡的男人似有察覺,卻只是找了個舒服的姿勢繼續睡着。
“豬嗎?”紀夏在心裡默默腹誹,指尖的力氣剎那加大,竟然還是不醒。
紀夏邊捅着他,邊在心裡數數,“1、2、3……”
寬大的手掌突然覆住了她的指背,這突如其來的力道嚇了她一大跳。
男人的聲音輕不可聞,“幹嘛?”熟睡中被人蓄意吵醒,竟然沒有盛怒,這修養讓紀夏心悅誠服。
“睡不着。”紀夏老實說,這一夜明明困得要死,奈何胡思亂想的本事更上一層,“蘇尋,陪我聊聊?”
等了一會兒,紀夏還是沒有等到蘇尋的回答,只等來了他均勻又沉重的呼吸聲。
又睡着了……
紀夏堪堪收回自己的手指,手背卻在那剎那被再度被攥緊,他似乎是驚醒過來的。
翻了個身面對着紀夏,聲音黯啞而性感,“你認牀?”
“不是。”紀夏猶豫了一會兒,既然要吵醒人家那自己就要坦誠一點,“我想我媽。”
輕柔的聲音仿似一把雞毛撣子撓過蘇尋的心,他的心沒來由地柔軟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她示弱的模樣,伸手揉了揉睡眼迷濛的雙眼,腦子裡突然閃過曾看過的一篇文章,人在深夜荷爾蒙分泌得比較多,所以思維也會比較活躍,詩人用它來創作,情人用它來思、春,而紀夏,看來是用來緬懷故人了。
而深夜,又是一個人最爲脆弱的時候。
“過來。”蘇尋把被子掀起了一點,卻也足夠紀夏鑽進來。
紀夏愣了一下,顯然不是很能接受這麼曖昧的距離。
“別怕。大半夜的,獸、性、發不出來。”蘇尋似乎看出她的顧慮,口吻中是刻意表現出的不耐煩。
紀夏這才卷着棉被滾進了蘇尋的被窩裡。突然滾進了這麼一牀被子,蘇尋也是挺無奈,手一伸把紀夏拉至懷裡,“閉上眼,睡覺。”
“啊?”紀夏還以爲他要哄她睡呢,“那跟我自己睡有差嗎?”
蘇尋的胳膊從她的頸間輕輕穿過,炙熱的手心地放在她的右臂上,身子半傾過來,聲音輕得近乎蠱惑,“聽話,閉眼。”
紀夏死活沒閉眼,直勾勾地打量着蘇尋,一雙明亮的眸子藉着窗外的月光顯得波光粼粼,褶褶生輝。
這麼無辜的眼神,蘇尋沒忍心跟她慪氣,也捨不得跟她計較,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撫着那牀被子,大大的掌心落在厚厚的被子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一下一下,紀夏聽着覺得特別踏實。
在蘇尋懷裡找了個合適的位置,竟然真的睡着了。
蘇尋聽着她均勻的呼吸聲,才鬆了口氣,終於睡着了。
蘇尋突然想起傍晚譚施一的那句話——紀夏好不容易纔睡着。
難道他也是這麼哄着你睡着的嗎?想到這個,一種不舒服的感覺在蘇尋的心裡慢慢膨脹發酵,他苦笑着問自己,他那強大的佔有慾竟然強到連名義上的老婆都不放過了嗎?
蘇尋沉沉地躺回牀上。
這番動靜好像驚醒了紀夏,她輕輕地哼了一聲,不耐煩地變換着睡姿,蘇尋復而輕輕地安撫着,哄着,“沒事,夏夏睡……”
因爲有蘇尋的安撫,紀夏才得以順利再度進入夢鄉。
可是她睡得並不算安穩,時不時驚醒,夢裡總是有紀文寧來來回回的身影,明明是很普通的夢境卻壓抑得她喘不過氣來。
再醒來已經是凌晨四點多。
她睡了不到一小時,卻已經毫無睡意了。聽着蘇尋沉穩的呼吸聲,她沒忍心再吵醒他。
只是心裡壓抑得難受,她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再次催眠自己睡着,一次次地數綿羊,卻總能數到紀文寧的身影。
她不耐煩地吐了口氣。
乍響的電話鈴聲跟她吐氣幾乎是同時響起的。靠近蘇尋那邊的牀頭櫃上,手機屏幕有節奏地發出嗯嗯作響的聲音,隨之而來的是刺眼的光線。
見蘇尋睡得沉,紀夏再次捅了捅蘇尋,“你電話。”
電話響了好一會兒,蘇尋才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
黑夜太安靜,紀夏能清晰地聽到話筒另一邊的聲音。
是一個女人的聲音,哦不,確切的說應該是個女孩,軟糯的聲音聽起來非常年輕,撒嬌似的口吻,甜而不膩,“是不是吵醒你了呀?”
聽到女人的聲音,蘇尋突然驚醒,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口吻溫柔而寵溺,“沒事,想我了?”蘇尋的調情旁若無人,紀夏覺得自己很多餘,翻了身背對着他。
蘇尋只覺是吵醒了紀夏,捂着話筒躲到了陽臺去。
隔着那扇玻璃門,紀夏依稀可以聽到蘇尋低沉如大提琴般悅耳的聲音,深夜醒來男人的聲音原來這麼性感,難怪小姑娘不顧一切地這麼晚打電話過來。
說到深夜……
紀夏不得不佩服蘇尋的耐性,要是平時的她,早抓毛了。
大約聊了十多分鐘,蘇尋才摸着黑爬上牀。
摸了一會兒,才發生此刻的牀上早已空無一人。
蘇尋伸手開了燈,紀夏突然沒了人影。
“紀夏?”蘇尋低着聲音喊,伸手去推浴室的門,見門被鎖死了才鬆了口氣,“吵醒你了?”
紀夏上個廁所的功夫蘇尋竟然就回來了。而此刻房間那麼安靜,拉個簾子的聲音都能傳到浴室外面,紀夏爲此憋足了尿意,“沒有,我洗把臉。”
有了沖水聲做掩護,紀夏纔敢放心解決生理需求。
釋放過後的紀夏關了燈躡手躡腳鑽進了被窩裡,那端的人卻開口說話了,“過來。”
“幹嘛?”紀夏狐疑着問他。
“你不是睡不着?”一個晚上被吵醒那麼多次,他竟然還能記掛着她睡不着的事情,紀夏很佩服蘇尋的忍耐力。
“天快亮了,你睡吧,我玩會手機。”紀夏睡意全無,再說那麼曖昧的姿勢,回想起來紀夏就覺得面紅耳赤,催促道,“睡吧睡吧,待會兒還得上班。”
“哦。”蘇尋翻了個身,整張牀都晃了晃。
紀夏無聊沒事做,拿起手機翻看以前的照片,年輕的自己還有年輕的譚施一,在這樣寂靜又惹人深思的夜裡,譚施一就像一抹陽光,投射進她的心裡,沒來由地覺得暖和。
指腹來來回回地在年輕的男人臉上來回撫摸着,好像這樣子就可以觸摸到他的體溫,往昔的記憶傾巢而來。
她依舊記得,在一個慵懶的午後,年輕的譚施一曾氣喘吁吁跑到她跟前問她,“紀夏,你是不是喜歡我?”他那時候的表情認真而嚴肅。
如果當時的自己大方一點,如果當時給的答案是肯定,那麼現在的結果會不會不一樣。
鈴聲再次乍響,只不過這一次是蘇尋的鬧鐘。
而此刻的天,纔剛剛翻出了魚肚白。
蘇尋找了個舒服的姿勢接着睡,一點都沒理會沒完沒了的鬧鐘。
紀夏起身幫他按掉了鬧鐘,小巧的鬧鈴靜悄悄地握在紀夏的掌心,時針穩穩地指向6字。
“蘇尋快起牀!”紀夏呼了口氣,把他的被子撩起,她特別享受叫醒人的快感,“快起牀啦!”
被子突然被人拖走,蘇尋嗷了一聲,“還早,別鬧!”
紀夏眉頭微抽,換了個方式,在他耳邊廝磨道,“蘇尋,我肚子疼……”
短暫的幾秒鐘空白,蘇尋的眼睛突然睜開,在看到紀夏笑眯眯的臉孔時才鬆了口氣,一點責備的意思都沒有,“叫醒我這麼有成就感?”
“看不出啊。”紀夏把被子堆到了牀尾,突然想起顧忱北對他的尊稱,“大名鼎鼎的蘇胖子還挺熱心腸。”
蘇尋已經清醒了,擡起結實的手臂附在自己的額頭上,窗外的光線讓他有點不適應,“我前輩子姓雷,單字一個鋒。”
“確實很雷。”紀夏把手中粉色的小鬧鐘狠狠地砸在他的肚子上,“粉紅控?”眼前的女人沒心沒肺地調笑着,仿似昨夜那個胡思亂想到翻來覆去不眠不休的小女人壓根不曾存在過。
蘇尋拿起手上的鬧鈴,臉上一片溫柔,“萱文那丫頭送的,我就一直用着。”
這是紀夏第一次從蘇尋嘴裡聽到曹萱文的名字,她也猜到了,“昨晚打電話給你的女孩?”
“嗯。”蘇尋撐着牀坐了起來,低頭找拖鞋,找不到了纔想起來在紀夏那一邊的牀腳下,“你不洗漱,看着我幹嘛?”
紀夏這才恍惚起自己一直盯着他,冷哼了一聲往浴室走去,“誰稀罕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