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麼?”看着這個平日裡不甚顯眼的侍女,李琦微微蹙眉。
“我笑我自己,真傻啊……”王碧雯幽幽一嘆,低頭看了看自己受刑後指甲盡數剝落、血肉模糊的十指,笑容蒼涼如鬼魅,“在你身邊這兩年,還真險些被你那俊美倜儻、溫雅如玉的外表給矇蔽了呢,找刺客殺你的時候,甚至都會覺得有些不忍心……呵呵,現在反倒好了,每當你在我身上施加一樣酷刑時,我心裡對你的愧疚就會少一分,真的感覺很輕鬆啊……你看,我多傻,對你這種心狠手辣的魔鬼居然還有憐憫之心,呵呵,真是傻啊……”
“那你呢,當真覺得自己就是什麼心地純良的好人?”李琦不禁冷笑一聲,俯身用食指輕輕擡起她的下頜,聲音溫柔至極,目光卻如冰刀一般狠狠刮在她臉上,“碧雯,你要的可是我的命啊……本王自知不是什麼聖人,沒有那份以德報怨的胸襟,如果一味縱容你,只會傷害到那些真正關心我、在意我的人。”
“是啊……以德報怨,何以報德?”王碧雯側頭避開他的視線,語氣平靜得彷彿是在與一位舊友閒話家常,“這也正是我想對你說的話,盛王殿下。”
李琦蹙眉冷道:“你什麼意思?”
“在你們這些貴人眼中,我們這些伺候的奴婢根本就是賤如草芥,與一隻小貓小狗沒什麼差別,縱然死了,也很快會有新來的補上,繼續供你們使喚。可是你知道嗎,就算小貓小狗也是有心的,也會痛苦,也會難過,當看到自己的親人被你們肆意屠戮時,也會發瘋似的想要報復!”說到這裡,王碧雯的聲音陡然升高,雙目因仇恨而隱忍得通紅,卻始終不肯在他面前落下淚來,“你不是想知道我爲何要殺你麼?好,我告訴你,我現在就清清楚楚地告訴你……”
李琦甚是不解,不禁開口問道:“我……殺了你的親人?”
“呵呵,你還不知道吧?若論起門第出身,其實我比你也低不了多少呢。”王碧雯傲然一笑,那張並不算出衆的面孔上竟隱隱露出睥睨之氣,與往日裡低眉順目的模樣迥然相異,“我出身太原王氏,祖父王仁皎貴爲九卿之一,加官開府儀同三司,封邠國公;家父王守一乃是清陽公主駙馬,官拜太子少保,封晉國公。當年家中鼎盛之時,姑母亦是當朝皇后,若仔細攀起親戚來,我還得稱殿下您一聲‘表弟’呢。”
“哦?”李琦輕輕笑了一聲,饒有深意地頷首,“原來如此,你也是王皇后的侄女。”
王碧雯隨手攏了攏鬢邊散亂的髮絲,繼續道:“我雖是庶出,卻也貴爲七家五姓之女、皇親國戚,本應一生安享榮華,像其他那些士族豪門的閨秀一樣,幼年時在家中被父母疼愛,長大後嫁一個稱心如意的郎君,爲他生幾個可愛的兒女,從此相夫教子,一家人安安穩穩地過日子……可惜啊,姑母在宮中被武惠妃害死了,我們王氏一門都因此遭了殃,除了嫡母清陽公主之外,其餘人都被賜死,未嫁女充入宮中爲奴。可憐那時的我還未滿五歲,就一下子從天上墜落到了塵土裡,在宮中任人踐踏,歷盡艱辛……這些,全都是拜你母親武氏所賜!”
“我娘害死了你的家人,你長大之後就要殺我以解心頭之恨……嗯,聽起來倒也還算合情合理。”李琦負手在她身邊緩緩踱了幾步,沉吟道,“不過,據我所知,僱殺手的費用可不便宜呢,就算只是行刺一位七八品的朝廷官員,所需支付的酬金就已經高得驚人,更不用說是刺殺一位宗室親王了。碧雯,你不過只是我府中一個小小的侍婢罷了,我不相信你有這樣的財力與膽魄。說吧,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王碧雯輕輕搖了搖頭,語氣倦怠:“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殿下何必再問?”
李琦霍然止步看向她,目光篤定,淡淡道:“你不說我也知道,是忠王,對嗎?”
王碧雯一驚,立即下意識地否認:“不、不是……”然而,她眸光中一閃而過的驚惶卻沒能逃過他的眼睛。
他這一問本是試探,此時心中的猜測驟然變成現實,不禁怒火中燒,雪亮的目光中殺氣瀰漫。他竭力平息着自己的情緒,緩緩轉身,對一直侍立在門口的馬紹嵇說:“阿紹,接下來的事就交給你了。繼續用刑,爭取能多問出些細節來,錄下口供一併讓她畫押,等過幾日父皇回京後直接呈送到宮中。”
“是。”馬紹嵇躬身答應。另有兩個內侍從門外走進來,用繩索把王碧雯牢牢捆在柱子上,從角落的櫃子中取出刑具,準備繼續用刑。
“等等!”見李琦轉身就走,王碧雯忽然開口喚住他,清亮的眼眸中似乎隱藏着某種報復的快意,“殿下,有件事我一直忘記告訴你了……你知道嗎?當初武惠妃之所以那麼快就死了,可不全是因爲那一晚有人裝神弄鬼呢。”
“什麼?”李琦立刻止步,心中似有千堆浪潮洶涌而來。
“她之所以會死,是因爲用了你的安神香。”心知自己再無活路,王碧雯冷冷一笑,索性道出實情,直戳他的痛處,“我在那香藥中下了毒,身體強健之人偶然吸進去一些並不會對身體造成多大損傷,而武惠妃那時已然病弱,每天晚上又必用此香安神,日積月累,毒素早已滲入五臟六腑,不死纔怪呢。而且,那種毒藥在世間極爲罕見,幾乎無色無味,縱然是極高明的太醫,輕易也是分辨不出來的。不過,王典衣也不算白擔了虛名,若非她裝神弄鬼把武氏嚇得半死,你母親或許還能多活幾日呢。”
“是你?”李琦怒視着她,雙目直欲噴火,“原來是你……”
“不,是你。”王碧雯饒有深意地微笑,他眼中毫不掩飾的憤怒讓她覺得十分快意,“正因爲你是她最疼愛的親生兒子,她纔不會對你有一絲一毫的防備,所以,我纔有機會下手。而你呢,多孝順的兒子啊,每日都不忘要給親愛的阿孃點上安神香,好讓她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覺,沒想到,竟直接讓她睡到陰曹地府去了,哈哈哈……殿下,你不覺得這十分諷刺麼?你費盡千辛萬苦想要找的殺母兇手,其實就是你自己啊!”
“賤婢!”李琦怒斥一聲,忽然揚手一掌狠狠打在她臉上,勁力之大,直震落了她兩顆牙齒。
“哈哈,哈哈……”王碧雯卻笑得愈發肆無忌憚,彷彿根本感覺不到疼痛,將口中的血沫輕輕一吐,傲然昂首,“一個將死之人,還有什麼好怕的?你想問什麼就儘管問吧,嗯……是讓我先說一說給你阿孃下毒的過程呢,還是聊一聊在你身邊的這兩年,我對你到底有多厭惡……”
“想死?沒那麼容易。”李琦冷冷地撇下一句話,離開前卻又忽然想起一事,問道,“那張燒了一半的字條,是你模仿紫芝的筆跡寫的吧?你恨我也就罷了,紫芝與你無冤無仇,你爲何要蓄意陷害她?”
“這個麼……”王碧雯露出狡黠的微笑,然後疲倦地閉上眼睛,似乎都懶得再看他一眼,“是女人之間的秘密哦,我現在還不想告訴你。”
李琦也無心與她糾纏,一轉身拂袖而去,才踏出房門,就見侍女碧落從雨中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都沒撐傘,衣裳和頭髮皆被大雨淋溼,顯得頗爲狼狽。見他果真在此,碧落也顧不得地上雨水溼冷,跑過來撲通一聲就跪在了他腳下,顫聲問道:“殿下……要如何處置碧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