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芊斂衽一禮,然後輕手輕腳地退出房間,順手掩上了房門。李琦在紫芝牀邊坐下,伸手替她輕輕拭去眼角滾落的淚珠,那樣修長而溫暖的手指,撫過她臉頰時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紫芝亦從錦被中伸出手來,將他的手緊緊握住,霎時間只覺心中無限安穩,然而眼淚卻是越流越多,彷彿怎麼擦都擦不幹。
“紫芝……”他微笑着喚她,目光溫暖而恍惚,彷彿是在注視着一件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
紫芝毫無顧忌地哭着,幾乎哽咽得說不出話來,一雙白生生的小手在他堅實的手臂上游移,似乎是在確認眼前之人是否真實。而他卻忽然蹙了蹙眉,紫芝只當是自己無意間的逾禮舉動惹得他不悅,慌忙鬆開他的手臂,想要道歉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一時頗有些無措地看着他。
李琦深吸了口氣,對她解釋道:“你碰到我傷口了。”
“啊?”紫芝一驚,當即止住了哭泣,臉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殿下受傷了?嚴重嗎?”然後一臉關切地牽過他的右手,睜大眼睛從袖口處向裡面窺去,只見他的小臂上纏着一層厚厚的布帛,顯然是那日被刺客所傷。紫芝見狀心疼不已,不禁用指尖輕輕碰了碰,柔聲問道:“很疼吧?”
“還好,沒你傷得那麼重。”李琦微笑着搖了搖頭,輕輕握住她柔軟白皙的小手,嘆了口氣說,“紫芝,你知道嗎?我唯一覺得疼的時候,就是那日看到你爲了我不惜性命,衝到刺客面前,毫不猶豫地替我擋了那一劍。你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可真把我給嚇壞了,真的,這十八年來,我從來都沒這麼害怕失去一個人……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對於一個人來說,再嚴重的傷都可以用藥醫好,可唯有心裡的痛,一旦觸動就永遠無法遏止。”
可能是因爲這兩日沒休息好,他的聲音顯得略微有些低啞,不過卻依然很好聽,有一種極富磁性的感覺。紫芝一時聽得有些癡了,望着他虛弱地笑了笑,眼淚卻再度奪眶而出,哽咽道:“殿下,我知道自己很沒用,不會武功,關鍵時刻只會給你拖後腿……可是我也知道,只有你活着,我的生命纔有意義……我只是害怕,害怕自己就這樣死了,以後再也見不到你……”
“你傻不傻?”李琦溫柔嘆息,眸中似乎閃過一絲晶瑩的光,“我又不是一定打不過那刺客,你幹嘛非得去跟她拼命?”
紫芝用手背擦了擦哭紅的眼睛,含淚赧然一笑,反問:“那殿下呢……本來都已經走了,又爲何要冒着危險趕回來救我?”
生死關頭,才終於意識到那個人對於自己來說有多重要。那因身份地位而始終橫亙在彼此之間的屏障瞬間崩塌,四目相對時,心底的情愫再也無法抑制,如春草般鬱郁而生。二人相視而笑,卻都沒有再說話,只覺得心中溫馨至極時,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片刻後,紫芝彷彿忽然想起什麼,“哎呀”一聲用雙手緊緊捂住臉,又羞又窘地說:“哎呀,糟了糟了,我蓬頭垢面的,一定難看得很……殿下,能不能請你先出去一下?”
李琦不禁啞然失笑,俯身輕輕去拽她的小手,好言勸道:“喂,你講講道理好不好?這裡可是我家。再說了,我剛睡醒時蓬頭垢面的樣子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哪裡還敢取笑你呀?”
“不行不行。”與往日裡的溫順大相徑庭,小姑娘執拗地搖頭,焦急之下,語氣中竟依稀帶了一絲哭音,“真的不行,這麼難看的樣子怎麼能被你看到……盛王殿下,請你先出去……”
“好吧。”李琦無奈之下只得起身離開,出門前又含笑瞪了她一眼,叮囑道,“你傷得太重,記住可千萬不能亂動的,若是傷口再裂開,那可就麻煩了。等一下我叫阿芊進來,有什麼事你直接吩咐她去做就行了。”
“嗯,知道啦。”紫芝乖巧地應了一聲,把頭藏進被子裡,聲音顯得有些悶悶的。
阿芊依着吩咐端了盆熱水進來,將巾帕浸溼了,替紫芝細細地擦了臉,一雙亮晶晶的大眼睛不時偷偷打量着病榻上的少女——盛王殿下生性驕傲,尋常人能被他認真看上一眼都屬難得,而能讓他鐘情至斯的女孩兒,也不知該有怎樣的過人之處?阿芊一邊想着,一邊用梳子替這位新主人把散亂的青絲梳理整齊,又很細心地在她蒼白的頰上淡淡施了一層妝粉,略欠血色的脣上輕輕塗了口脂。
紫芝對鏡看後甚是滿意,這才含笑吩咐道:“阿芊,去請盛王殿下進來吧。”
李琦推門入內,走過來仍舊在她牀邊坐下,只見病榻上的女孩兒眉黛楚楚,嬌俏可愛更勝往日,不由伸手輕輕捏了捏她粉嫩的臉頰,笑道:“小丫頭,你說,我怎麼就拿你一點辦法都沒有呢?”
紫芝抿嘴一笑,有些靦腆地向他扮了個鬼臉兒,大言不慚地說:“嘿嘿,因爲我可愛嘛。”
“是嗎?我怎麼沒看出來?”李琦故意低下頭在她臉上瞧來瞧去,直把她看得滿面羞紅,“動不動就要把我趕出去,你這小丫頭也太兇悍了吧?”
“我……我哪有?”紫芝有心岔開話題,於是擡眼環顧四周,打量着房間內華麗而陌生的陳設,隨口問道,“咦?這裡怎麼不是我之前住的那間屋子啊?”
“哦,我給你換了個朝南的房間,陽光充足,估計住着也能更舒適些。”李琦一邊說着,一邊隨手替她將鬢邊的幾縷碎髮順到耳後,“天氣越來越熱了,這些房舍皆是依水而建,正適合夏日裡避暑,你先在這裡安心住着,等入了秋,我再帶你回長安。你呢,在我這兒就像是在自己家裡一樣,想吃什麼用什麼都儘管跟我說,千萬別客氣。身邊那幾個侍女若是用着不習慣,我也可以再給你換人。”
“嗯。”紫芝含笑點了點頭,垂目看着自己用布帛包紮好的傷處,眸中忽然閃過一抹憂慮,遲疑着問,“我這次……是不是要臥牀休養很久?”
“也不會很久。”李琦好言安慰道,“太醫說了,只要你靜心調養,切忌憂鬱多思,再過一兩個月就可以正常下地行走了。”
“還要一兩個月?”紫芝微微有些吃驚,目光中的神采漸漸黯淡下來,半晌,才又低垂着眼簾黯然問道,“那我一直住在這裡,是不是給殿下添麻煩了?”
“越說越荒唐。”李琦輕輕一笑,把食指輕貼在女孩兒的薄脣上,止住了她的話,“怎麼直到現在,你還跟我說這種話?枉我把你當成生死之交。紫芝,我現在唯一所想,就是如何保護你,不讓你再受到來自於任何人的傷害。”
紫芝不禁一怔,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心中卻忽然有種說不出的暖意。
他依然看着她溫和地笑,須臾,又忽然很神秘地問她:“對了,紫芝,你沒發現自己好像弄丟了什麼東西麼?”
“嗯?”小姑娘疑惑地歪着頭看他,驀然間似乎想到了什麼,慌忙用手在自己的衣襟處摸了摸,不料竟倏地變了臉色,一驚一乍地叫道,“呀,糟了!我的詩箋……”
李琦從懷中取出那張泛黃的舊詩箋,含笑遞給她:“喏,你看,我一直幫你收着呢。”
“呀,太好啦!”紫芝頓時轉憂爲喜,伸手欲接時,卻見他忽然又把手縮了回去,不禁試探着喚了一聲,“殿下?”
“哪有這麼容易就給你的?”他笑吟吟地把手背在身後,故意逗她,“你倒是說說,該怎麼謝我啊?”
她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只得嘟着嘴嬌聲道:“嗯……你說怎樣就怎樣啦。”
他笑着眨了眨眼睛,道:“你親我一下,我就把東西還給你。”
“啊?”紫芝嚇了一跳,白淨的臉頰上登時蕩起一抹紅暈,一顆心開始砰砰地亂跳,忙低低垂下眼簾不敢看他。
李琦想了想,然後微笑着讓步:“那……讓我親你一下,總行了吧?”
紫芝別過頭去仍是不理,然而卻已經很配合地閉上眼睛,雙頰旖旎,任他脣間清新溫暖的氣息吹拂在臉上,脣角揚起一抹甜甜的笑意。她不用看也知道,此時他的笑容必定澄淨明朗,宛如黎明時穿透雲層的第一縷金色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