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之夜,一道黑影悄然隱沒在太華公主臥房的屋頂之上。
秦菀青遣散侍女,易容換裝後拿着佩劍和暗器獨自悄悄出門,行至公主臥房的窗前時,忽覺身後一陣冷風乍起,自上而下,似是有人慾從背後偷襲。生怕打鬥聲引來府中侍衛,她縱身一躍跳上屋頂,感覺到那人又緊緊跟了上來,便揮劍猛地向後一刺,不料卻聽到了一個低沉而熟悉的聲音:“秦姑娘,是我。”
“蕭公子?”秦菀青忙將劍尖偏移開,回頭一看,只見那人一身黑衣隱於濃濃夜色之中,衣袂飄舉,風度清絕,果然正是曾與自己有過婚姻之約的蕭逸峰。
蕭逸峰深深凝視她許久,嘆息道:“你甘心嫁給楊駙馬爲妾,果然是爲了刺殺公主。”
秦菀青並不否認,只是問他:“那你呢,又爲何會出現在這裡?”
蕭逸峰踏着屋瓦向她緩緩走近,一字一句道:“我不允許任何人傷害她,也包括你。”
“哦?太華公主還真是請了個稱職的護衛呢,只可惜——”秦菀青故意拖長聲音,輕輕一笑,“論武功,你未必是我的對手。”
“我知道。”蕭逸峰肅然頷首,雪亮的眼眸中不帶絲毫怯意,“對於你來說這不過是一個任務,而我,卻不惜用生命來保護她。所以,我未必會輸。”
秦菀青訝然打量他半晌,問道:“爲了她,這麼做值得嗎?”
蕭逸峰毫不猶豫地點頭:“值得。”
“楊駙馬接我過門那日喝醉了酒,向我說起你和太華公主之間的事。你們很久之前就已經認識了吧?那時候讓你傾心不已的太華公主,必然不是現在這般模樣。”秦菀青幽幽嘆了口氣,伸手指向遠處駙馬楊錡的居所,秀麗的眉目間隱有怒意,“你看看,她都把駙馬身邊的盼兒姑娘欺負成什麼樣子了?盼兒姑娘什麼錯都沒有,只因是駙馬的貼身侍婢,就整日挨打受罵,差一點被太華公主活活打死!她若惱恨駙馬負心薄倖,大可找駙馬和我來算賬,欺負一個小姑娘算什麼本事?身爲一國公主,受萬民供奉卻如此輕賤生命,實在是該殺。就算少主沒把這樁任務派給我,我秦菀青也見不得這樣的人在世間橫行霸道!”
蕭逸峰聽得目瞪口呆,下意識地搖頭:“不,靈曦不是這樣的人……”
秦菀青冷冷道:“我沒有必要騙你。”
蕭逸峰默然,心知秦菀青所言不虛——靈曦自幼便是皇帝最疼愛的女兒,掌上明珠一樣嬌寵着,無人敢拂逆她的心意,而現在駙馬卻公然將一位青樓女子納進門來,於她而言無疑是莫大的恥辱,難免性情大變,遷怒於楊錡身邊之人。說起來,其實她們都是可憐人罷了。蕭逸峰也說不清究竟是誰對誰錯,唯有嘆息一聲,緘默無言。
秦菀青問道:“即使這樣,你還是要不顧一切保全她?”
“是。”他堅定地回答,依然沒有半分猶豫。
“本以爲你對我還是有幾分情意的,誰知和她相比,我竟是這般微不足道。”秦菀青忽然微微笑了起來,傲然舉起手中寶劍,試圖掩藏眉宇間的失望與落寞,“你是少主的師弟,自然明白我們‘青蔓’的規矩,若是不能按時完成任務,便只能夜夜毒發,生不如死。既然註定要有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那就快點動手吧!”
“秦姑娘,你誤會了。”蕭逸峰卻並未拔劍,而是從懷中取出一個葫蘆形的青瓷小瓶遞給她,“這是大師兄給你的解藥,每日一粒,一個月之後你就徹底自由了,是繼續留在楊駙馬身邊還是離開,一切但憑你自己的心意。”
“我……自由了?”秦菀青幾乎不敢相信,顫聲喃喃。
“相識一場,我能爲你做的就只有這些了。”蕭逸峰微微一笑,輕握柔荑,把那青瓷小瓶塞進她手中,“大師兄已經答應我,這樁生意作廢,以後‘青蔓’也不會再派殺手對太華公主不利,至於僱主那邊,他自會從中斡旋。”
“蕭公子,多謝你了!”秦菀青收劍入鞘向他深深一揖,含淚的美眸中泛起異彩,“我這就要走了,今後隱姓埋名,或許一生都無緣與你再見……公子深恩,菀青永遠銘記於心,若今生無以爲報,來世必當結草銜環,永不相負!”
說罷,轉身沒入茫茫夜色之中。
蕭逸峰卻忽然想起什麼,脫口喚她:“秦姑娘……”
“嗯?”秦菀青止步於屋脊之上,回眸看他。
蕭逸峰欲言又止,想了想終於只是微笑道:“願你一生自由快樂,簡單幸福。”
“嗯,你也一樣……”秦菀青露出燦爛的笑容,飛身縱起,聲音消失在清冷的夜風中。
蕭逸峰在黑暗的屋頂上佇立許久,一時心潮起伏。其實,他剛纔本想對她說,自己現在依然願意娶她爲妻,帶她一起回到家鄉桃花塢,從此相依相守,陪伴彼此走完一生。可是他也知道,以她凜冽如冰雪的性格,既然已知曉他對太華公主的深情,那麼寧可飄零江湖做一隻閒雲野鶴,也絕不會願意再嫁給他。
他們這一世的緣分,終於算是盡了。
蕭逸峰無聲地嘆了口氣,施展輕功悄然離開太華公主府,想到師兄宋君平告知他的僱主身份,心中仍有諸多疑問未解。萬春公主……究竟要有多大的仇怨,纔會讓這位尊貴的皇女不惜重金僱來殺手,一定要置靈曦於死地呢?
.
次日一早,侍女們發現駙馬新納的愛妾秦菀青失蹤,連忙前去稟告。楊錡納她爲妾本就是一時意氣,此時一顆心全都系在盼兒身上,對此更是漠不關心,隨便派幾個家丁到街上四處尋了尋,幾天後便不了了之。
李琦卻是此時才知道楊駙馬納妾一事,生怕妹妹心中悒鬱,便和紫芝一起帶着玉郎前去探望。靈曦婚後無子,見了玉郎自是十分喜愛,把小侄兒抱在懷裡愛憐地逗弄了好一陣,方纔放他自己到庭院中去玩。陪靈曦用過午膳,夫妻二人便帶着兒子告辭離開,回家之前順路去崇業坊的玄都觀逛一逛。馬車在長安城縱橫交錯的街巷間平穩前行,忽然猛地一停,坐在父親膝上的玉郎險些摔了下去。
玉郎嚇了一跳,扁着嘴嗚哇一聲哭了起來。
“好了好了,玉郎不哭啊……”李琦忙抱着兒子好言安慰,掀開車簾向外面看了一眼,不悅地蹙眉,“怎麼回事?”
紫芝亦不知發生了何事,只聽外面響起趕車的內侍趾高氣揚的斥罵聲:“蠢婦,走路不長眼睛嗎?這可是我家殿下和王妃的車駕,若是衝撞了貴人,你有九顆腦袋也不夠砍的!”想必是百姓無意中擋了馬車的去路,紫芝溫柔地摸了摸兒子的頭,和言道:“玉郎別哭了,阿孃下去看看。”
“嗯。”玉郎乖巧地答應,含淚攥起小拳頭,“若是遇到壞人,阿孃就狠狠打他!”
紫芝不禁抿嘴一笑,打起簾子款款走下馬車,只見一位衣着考究的年輕婦人謙卑地跪在地上,惶然叩首道:“妾一時不小心,衝撞了殿下和王妃的車駕,還請二位貴人恕罪。”婦人身後還跪着一個青衣婢女,也隨着主人伏地叩首,怎麼看怎麼覺得眼熟。
趕車的內侍見紫芝出來,忙點頭哈腰地賠罪道:“王妃恕罪,都是這蠢婦走路不長眼睛,見了王府的車駕也不知道迴避……殿下和小公子可曾受驚了?”
“沒事。”紫芝淡淡一笑,目光落在跪伏於地的那一對主婢身上,“先看清楚我是誰,再跪不遲。杜若,阿昭,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