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身邊的侍女皆被遣散,阿昭獨自坐在門外的廊檐下,不一會兒就靠着廊柱打起了盹兒。馬紹嵇捧着錦盒一瘸一拐地跟在盛王身後,見這小丫頭竟敢如此偷懶,不禁勃然大怒,纔想狠狠一腳把她踹起來,卻見李琦擺了擺手制止了他,輕聲道:“罷了,讓她歇着吧,咱們自己進去也就是了。”
“是。”馬紹嵇答應一聲,只得不情不願地縮回了腳,進門前卻又忍不住瞪了熟睡中的阿昭一眼,忿忿不平地說,“殿下,一會兒您可得跟王妃好好說說,王府自有王府的規矩,不能這樣縱容下人……”
李琦笑着回頭瞥他一眼,道:“知道了,就你最囉嗦。”
房間內極爲安靜,偌大的廳堂中沒有一個人。李琦只當杜若是出門散心去了,便命馬紹嵇把皇帝所賜的東西擱在桌上,才欲轉身離開,卻聽內室中隱隱傳來一陣嬌嬈的笑聲:“仲文哥哥,你好壞啊……人家這些天盼星星盼月亮,好不容易纔把你給盼來,你就不能好好陪人家快活快活麼?”
“阿若。”一個低沉的男子聲從內室傳來,“我剛纔都已經說過了,咱們不能再這個樣子下去……”
“怕什麼?阿昭在門外守着呢,又不會被人看見。”女子的聲音愈加嬌柔婉媚,風情萬種,一顰一笑間皆是挑逗的味道,“嘻嘻,你這個冤家,該不會是想讓我對你用強吧?仲文哥哥,我還真就喜歡你這難爲情的樣子……”
只聞其聲,那春情旖旎的畫面已然可以想象。
馬紹嵇驚得臉都白了,心知自己聽了不該聽的,驚慌之下雙手一抖,便把那錦盒咣噹一聲摔在了地上。
內室低低的說笑聲戛然而止,杜若在裡面試探着喚了一聲:“阿昭?”
門外熟睡的阿昭也被這聲音驚醒,半夢半醒間還以爲是王妃動了怒,忙一個箭步竄了進來,待看清屋內之人的面容時,嚇得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語無倫次地連連叩首:“殿下……殿下饒命啊!奴婢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李琦漠然看着她,神色平靜如常,讓人分辨不出喜怒。片刻後,只見杜若和何仲文一前一後地從內室走了出來,衣冠雖還算齊整,臉上卻是一陣紅一陣白,顯得極爲不自然。杜若哪裡料到他竟會突然造訪,一時又是羞窘又是害怕,強自鎮定向他施了一禮,脣角擠出一絲乾巴巴的笑:“不知殿下光臨,妾有失遠迎,真是失禮……”
李琦卻只是瞥了何仲文一眼,淡淡道:“你,給我個解釋吧。”
何仲文一顆心驚得突突直跳,聽他發問,只得硬着頭皮答道:“剛纔……剛纔臣給裴娘子診過脈之後,恰好遇見了阿昭姑娘,姑娘說王妃這幾日脾胃有些不適,就命臣過來給王妃看診……”
“噢,原來是給王妃‘看診’。”李琦輕笑着點了點頭,問他,“現在可看完了?”
何仲文道:“看完了。”
李琦笑容一收,沉聲道:“看完了還不快走?怎麼,難道還要本王親自送你出去不成?”
何仲文忙深揖一禮:“是,臣告退。”
馬紹嵇看出情形不妙,忙也躡手躡腳地悄悄退了出去。李琦看了看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阿昭,吩咐道:“你也下去吧。”
唯有杜若仍舊立於房中,心裡忐忑不安。
李琦定定注視着她,目光微露譏誚之意:“王妃出身名門,自幼在家中受過良好的教導,一定知道何爲‘七出’吧?”
“是。”杜若額上冷汗涔涔,答話時聲音顯得很沒底氣,“一無子,二淫佚,三不事舅姑,四口舌,五盜竊,六妒忌,七惡疾,以上是爲‘七出’。女子嫁爲人婦,但凡觸犯其中一條,夫君便可將其休棄。”
李琦淡淡問她:“那你呢,觸犯了其中幾條?”
“我……”杜若臉色一白,慌忙屈膝跪了下來,拉住他的袍角悽聲哀求,“殿下,妾知錯了……妾只是一時糊塗,鬼迷了心竅,卻還沒有做出對不起殿下的事啊!妾今後一定改過自新,絕不敢再犯這樣的錯,求殿下給妾留幾分體面吧,無論如何重罰,都千萬不要提休妻的事……”
李琦冷冷一笑:“當着下人的面發生這種事,敢問王妃,你可曾給我留過一絲體面?”
杜若不敢接話,只是跪伏於地嚶嚶哭泣着。
“你我成婚本是奉父母之命,無奈性格不合,這幾年來我一直冷落了你,所以我知道,如今發生這樣的事,我並沒有資格苛責你什麼。畢竟,每個人都有資格追求自己的幸福。”李琦嘆了口氣,語氣漸漸變得和緩起來,“我也是直到現在才明白,接受這樣強加的婚姻本來就是一個錯誤,所以,現在我想要結束這個錯誤了。”
杜若聞言更是驚慌,連忙叩首道:“殿下,妾真的知道錯了,真的再也不敢了……您想怎麼懲罰我都行,只求您不要把我休回孃家……”
“我不是想要懲罰你,而只是想心平氣和地與你商量。”李琦輕聲打斷她的哀求,語氣頗爲誠懇,“既然我們對彼此都沒有什麼感情,不如就此和離,以後各自與自己喜歡的人好好過日子,豈不是比現在這種尷尬的局面要好上許多?你放心,我不會因爲你而壞了皇家的體面,對外不會提及你的罪過,只說是雙方感情不和自願和離,以後你可以堂堂正正地嫁給何太醫爲妻。”
“不,不……”杜若含淚搖頭,那梨花帶雨的模樣甚是楚楚可憐,“殿下,妾雖然一時糊塗犯下大錯,可並非對您沒有一點情意啊!自從嫁入王府的那一天起,我就一直想做一個稱職的好妻子,爲你生兒育女,侍奉你的飲食起居,可是你整日裡只和那個裴孺人黏在一起,根本就不給我機會……”
“我也是一個有血有肉的正常人,看着你整天想方設法地欺負紫芝,怎能不對你心生芥蒂?”李琦不悅地微微蹙眉,一轉身便要拂袖而去,“好了,你不必說了,這是我最後的底線。”
“殿下,我求求你了,求你不要休了我……若是這樣被休回孃家,我以後還有什麼臉面見人啊?”杜若膝行兩步一把拉住他,涕淚縱橫,苦苦哀求,見他始終不爲所動,便再度俯身連連叩首,“事已至此,我也沒有別的奢望,只求殿下在府中給我一個容身之所,哪怕只是空有一個王妃的虛名呢……我保證以後一定安分守己,再也不去找裴孺人的麻煩,也不和她爭寵……以前的事都是我的錯,裴孺人若是還生我的氣,我可以親自去朗風軒給她磕頭賠罪……”
她只顧着拼命叩頭哀求,全然不知自己已是鬢髮散亂,光潔的額頭上磕得一片青紫,隱隱滲出血來。
阿昭一直躲在門外向屋內偷窺,此時終於忍不住衝了進來,跪下來含淚乞求道:“殿下,王妃自幼嬌生慣養,哪裡受過這樣的罪啊?求您開恩饒恕她一次吧,再讓她這樣磕下去,沒準兒會出人命的啊!”
李琦毫不憐惜地一把推開杜若,臨走前只冷冷丟下一句話:“以後的路該怎麼走,你自己好好考慮清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