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對她微微笑了笑,說:“後天一早就走,除了我之外還會有兩位兵部的官員隨行,裴郎將也會帶着禁軍侍衛一路護送,以保證我們的安全。”
“這麼快?”紫芝驚訝地睜大了眼睛,毫不掩飾心中的戀戀不捨,“那我豈不是好長時間都見不到你了?唉,真是的,早知道那天就不跟你賭氣了,今天好不容易纔跟你和好,你居然又要走了……”
李琦笑着問她:“怎麼,娘子捨不得我?”
“嗯。”紫芝很認真地點點頭,忽而雙眸一亮,“對了,那我可以跟你一起去嗎?我可以扮作你的侍衛,或者像珺卿以前那樣女扮男裝混在禁軍之中……”
“當然不行。”李琦有些好笑地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這又不是去玩,哪裡還能帶着家眷同行?而且隴右一帶歷來戰事頻繁,伺機偷襲我大唐軍民的吐蕃、突厥細作隨處可見,十分危險,實在不是你一個女兒家該去的地方。”
“可是……”紫芝依戀地挽住他的手臂,聲音中滿是撒嬌的意味,“我一個人留在長安多沒意思啊,整天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的,要是能跟着你出去開開眼界就好了,二十一郎,求你了,就帶我一起去吧……”
李琦微笑着攬住她的肩,道:“我家裴小娘子如今可是松風樓的東家,手裡管着那麼大的一家酒樓,每天也不知有多少事要忙呢,還會覺得無所事事麼?”
紫芝仰着臉笑眯眯地看着他,討好般地說:“松風樓有馬掌櫃管着就好,我又不會做生意,去了也幫不上什麼忙的,倒不如跟着你一起去隴右,一路上既能遊山玩水,又能順便照顧你的飲食起居……”
李琦溫和地一笑,語氣卻不容置疑:“我說不行就是不行,這件事沒得商量。”
“哼,真霸道!”紫芝悻悻地嘟起了小嘴兒,心知再怎麼求他都沒用,低着頭沉默半晌,忽然又有些擔心地說,“你千里迢迢趕往隴右犒賞將士,這趟差事本就十分辛苦,邊境上又到處都是危險,李相公爲何偏偏向陛下舉薦你去做這件事呢?該不會,是他存心想要與你爲難吧?”
李琦笑而不語。他此番前往隴右,自然不僅僅是奉命嘉獎邊關將士那麼簡單,更重要的是要藉機接近隴右節度使皇甫惟明,找到他對皇帝不忠的證據,以便日後將太子李亨一黨一網打盡。這些朝堂上的明爭暗鬥他並不想對她講,於是只輕描淡寫地說:“放心吧,李相公並無害我之心。”
見他這般篤定,紫芝便也不再多問,只是把手裡那對泥塑的小人兒遞給他一個,柔聲叮囑道:“喏,這個給你。咱們倆一人一個,你在隴右若是想我了,就拿出來看一看,看着它就像是見到我一樣……總之,出門在外凡事都要多加小心,別讓我太牽掛你。還有,別人都說塞外的姑娘最是熱情奔放,你……你可不許揹着我沾花惹草哦!”
“瞧你說的,我是那種沾花惹草的人嗎?”李琦一笑,接過那個依照紫芝的樣貌塑成的可愛小泥人兒,“我有點餓了,你這兒有什麼吃的嗎?”
“有!”紫芝忙不迭地點頭,興沖沖地問他,“你想吃什麼?我現在就親自下廚去給你做,怎麼樣?”
李琦十分驚訝:“你還會做菜?我怎麼不知道?”
“當然了,你可別小瞧人!”紫芝驕傲地揚了揚眉毛,忽而嬌羞地一笑,“這兩天才跟阿孃學的,其實……其實人家早就想做給你吃了。”
紫芝引着他到屋內坐下,自己跑去家中的廚房忙活了好一陣,這才帶着兩個丫鬟把熱氣騰騰的飯菜端上桌來——一盤同心生結脯、一盤清蒸石首魚、一盤逍遙炙,還有幾個在蛋殼上畫着小雞仔的煮雞蛋、一籠捏成小豬形的白麪饅頭。郎君馬上就要出門遠行了,紫芝有心在他面前好好露一手,雖是第一次親自下廚,菜餚的味道或許只是差強人意,但至少看起來還挺有創意的嘛……
這樣一想,她心裡便覺得美滋滋的。
“呦,這麼豐盛?娘子辛苦了。”李琦隨手拿起一個小豬饅頭,看着上面用黑芝麻粒拼成的眼睛、鼻子和嘴,不禁笑出聲來,“紫芝,這也太可愛了吧?”
“這叫色香味俱全,很有講究的。”紫芝得意地一笑,坐在他身邊殷勤地爲他夾菜,“這可是我第一次親自下廚,來,多吃一點。”
李琦每道菜都嚐了一口,臉上的表情始終非常淡定,讓人看不出喜惡。
“怎麼樣,是不是很好吃?”紫芝笑靨如花,心裡有些期待又有些忐忑。
“娘子的手藝,自然是……很好。”李琦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又從盤子裡夾了一大塊魚肉,剔好魚刺後親手喂到她嘴邊,“味道怎麼樣,你自己嘗一嘗不就知道了?”
紫芝滿心歡喜地張開嘴吃了,然而才嚼了幾下,臉上的笑容卻倏然凝固。
她掩口咳嗽着,一張小臉兒漲得通紅,半晌只艱難地說出一句話:“好……好難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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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王此番奉旨前往隴右,羽林軍左郎將裴修也要帶着手下的數百名禁軍侍衛隨行護送。臨行前的那一晚,紫芝和高珺卿特地爲他們擺下一桌豐盛的酒宴,四個年輕人聚在一起推杯換盞,言笑甚歡。喝到盡興處時,高珺卿乾脆把酒盞往旁邊一丟,從侍宴的樂伎手中借來琵琶,玉指撥絃,十分陶醉地自彈自唱起來:“新豐美酒鬥十千,咸陽遊俠多少年。相逢意氣爲君飲,繫馬高樓垂柳邊……”
她的聲音激越而高亢,全無尋常女子的柔媚脂粉氣,恣縱豪放,快意灑脫,仔細聽來竟隱隱有金石之聲。
“好!”聽她一曲唱罷,席間其餘三人都不禁擊掌喝彩。
李琦亦是聽得豪情滿懷,拿起酒壺將手中的杯盞斟滿,向身邊二人舉杯道:“好一個‘相逢意氣爲君飲’,諸位請酒!”
紫芝拿起酒杯輕輕抿了一口,與身邊的夫君相視而笑時,見他脣邊還殘留着一點酒漬,便拿出絲帕來幫他輕輕擦拭掉。
“珺卿,來!”裴修招手喚着自己的表妹,替她也倒了滿滿一大杯酒,又對身邊二人笑道,“家父家母一直催着我成親呢,等這次從隴右回來,我和珺卿就要開始操辦婚事了,到時候還請殿下和裴娘子賞光,去我們家一起喝喜酒啊。”
“真的?”紫芝聞言驚喜不已,一臉雀躍地和他開起了玩笑,“那太好了!師父和師孃有情人終成眷屬,我這個做徒弟的最是高興呢!到時候我一定要備一份厚禮,風風光光地送我師父出嫁!”
裴修有些尷尬地一笑:“那個……能別叫我‘師孃’麼?”
“師孃,恭喜恭喜!”李琦哪裡能放過打趣他的機會,拱手笑道,“師孃年輕有爲,仕途又是一帆風順,其實早就該娶妻成家了。珺卿實在是個難得的好姑娘,這幾年在我身邊做事,我把她就當成是自己的親妹妹一樣,以後,你可千萬不許欺負她。”
“我說了,不要叫我‘師孃’……”裴修很無力地抗議了一句,又對紫芝客氣地說,“這段時日我不在長安,就要勞煩裴娘子對珺卿多加照顧了,她這人總是冒冒失失的,可別讓她闖禍了纔是。”
紫芝俏皮地抿嘴一笑,語氣卻十分誠摯:“裴郎將說的這是哪裡話?一直以來,不都是珺卿在照顧我麼?若不是她,我又怎能習得武藝、再也不必受人欺負呢?有我在,裴郎將就儘管放心好了。”
高珺卿回到席間坐下,見他們正在談論自己的婚事,心中竟也驀地泛起一陣女兒家的嬌羞。她拿起酒杯飲了一口,醉眼朦朧地說:“其實啊,我真挺不想嫁人的,若是能一直像現在這個樣子就好了……盛王殿下,我想一直留在你身邊當侍衛,陪你走遍大唐江山,不想一輩子悶在家裡……”
紫芝笑着一戳她的額頭,嗔道:“你呀,一喝醉了就開始說胡話!”
高珺卿笑而不語,只是繼續如酒仙般舉杯豪飲,神態瀟灑,旁若無人。
李琦看着她醉態可鞠的模樣,忽而想起一事,於是招手喚來侍奉在側的侍女碧落,吩咐道:“去我的房間,把青冥劍取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