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綺堂微微一笑,道:“這不便是梅姑娘的本領麼!在下看來,那個女子既然穿着樸素,身邊又不曾帶着丫鬟,只怕住的地方,也不會是富豪聚集的大戶,而本地姑娘定然知曉這探花郎府上平民百姓來不得,但是這位女子還是孤身前往,也有可能是外地初來京城的獨身女子,並不知曉情況,所以,應該是住在租賃的地方,租賃價格便宜些,離着這裡又近便的,會是哪裡?”
我一面佩服着李綺堂,一面在腦中搜索着紫玉釵街上符合條件的地方:“啊,對了,楊樹枝子衚衕租賃是最便宜的,裡面全是有年頭的老房子,離着這裡也不算遠,一二百步見方也便到了!”
說罷,我便帶着李綺堂往楊樹枝子衚衕去了。
楊樹枝子衚衕十分狹窄,歪歪扭扭的,腳下是坑坑窪窪的一條羊腸小道,兩邊的老房子又是缺磚,又是短瓦,偶爾還會從牆頭滾落下小塊的泥土來,打在我們頭上。
李綺堂擡頭望了望在我們眼中狹窄成一個細條的天空,又左右尋找着住在這裡的居民,可是也許因爲這裡太破敗了,再便宜,也鮮少有人肯住進來。走着走着,不覺這個狹長的衚衕已經走過了一半,終於,一隻大鵝不知道從哪裡衝了出來,伸着脖子衝着我們鳴叫起來。
一個老爺子自一個破落的院子門口出來,對大鵝喝道:“俺瞧着你是要挨宰了!瞎叫喚啥!”
那老爺子穿着一件灰色袍子,袖子擼的高高的,腰間繫着麻繩,一看便是靠做體力活爲生的,褲腿上濺着不少的泥水。
我和李綺堂一見了人,趕忙上前去招呼道:“老爺子,我們想麻煩您一下,管您打聽一個人。”
老爺子挖挖耳朵,問道:“你們打聽誰?”
我忙道:“是一個二十上下的女子,生的瘦瘦的,鵝蛋臉面,時常戴着一枚桃花簪子,手指頭斷了一截的。”
“哦,你們尋的可是昔雪嗎?”那老爺子眨巴眨巴眼睛,道:“可是她已經走了,大概不會再回這裡來了,你們算是白跑一趟了。”
我忙道:“昔雪?昔雪姑娘不在,也沒關係的,我們有事情,跟您打聽,也一樣的。”
老爺子疑惑的看着我和李綺堂,問道:“你們打聽人家作甚?”
我一時語塞,李綺堂忙道:“大爺,您莫要多心,我們,我們原是因着見到了她丟失的東西,纔過來相問的。卻不知她住在何處,與您可熟悉?”
老爺子大概瞧着李綺堂溫和有禮,風度翩翩,便卸下了疑心,答道:“橫豎她也沒有甚麼值錢的東西,丟了也便丟了罷,料想尋來無益。那昔雪是西川人士,來京城時間並不算太長,因着沒有多少錢財,才千尋萬找,租賃了俺家的小偏房,喏,就在那鵝窩後頭。”
我們探頭往院子裡一瞧,但見與鵝窩隔了一堵薄牆的便是一間小小的草屋,已然坍塌了大半,這種房子,還能住人麼……
李綺堂回身問道:“卻不知道那位昔雪姑娘來京城作甚?”
老爺子搖搖頭:“她不曾講,卻日日裡出去,也不知道作甚了。說起來也怪納悶,不知道爲何,她竟然這樣不告而別,也怪讓人惦記呢!”
“那,那位昔雪姑娘,平素是一個甚麼人呢?”李綺堂問道。
老爺子摸摸鬍子,答道:“昔雪那孩子手腳勤快,人也和順,瞧着俺孤苦伶仃,倒是跟俺同病相憐,時時幫襯俺做些個家事,俺瞧她孤零零怪可憐的,也不曾管她要房錢呢!只是那個孩子有些個太過輕信旁人,俺只盼着莫要給人騙了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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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綺堂點點頭,道:“老爺子果然是心善的很,端的教人佩服。對了,那昔雪姑娘不告而別,有多久了?”
老爺想了想,道:“大概有幾天了,最後一次回來,只見她失魂落魄,鞋子還掉了一隻,也不知道打哪裡回來,氣喘吁吁的只是跑,進了屋來,愣了一會子神,俺問她咋了,她也不答,只是怔怔的不知道看着哪裡。俺討了個沒趣,也便出去做活了,不料晚上再一回家,她住的偏房便黑燈瞎火,那日起,俺便再也不曾見到她了。”
“原來如此。”李綺堂若有所思的點點頭,跟那位老大爺問道:“不知昔雪姑娘住過的屋子,可否讓我們瞧上一眼?”說着從懷中掏出一錠銀子來,交與那老爺子手中:“這個銀子只做是那昔雪姑娘的房錢,在下替她付了罷。”
老爺子一愣,接着高興的像是個孩子一樣,連連說道:“並沒有這樣多的錢,可當真教少爺破費了……”說着領着我們進去了那個草棚子,道:“其實也沒甚麼好瞧的,不過是普普通通一間房,昔雪也不曾帶着好多東西來……”
那間房子雖然外面殘破不堪,但是內裡卻收拾的整整齊齊,雖說已然薄薄的落了一層灰,可是仍能瞧得出之前的整潔。
房子通共只有一個堂屋,一個裡屋,矮炕和堂屋中間連着一個竈臺,裡面當得上一句“家徒四壁。”
李綺堂進去瞧了瞧,我也尾隨在後,但見這屋子裡面倒是整整齊齊的堆放着幾張褪了色,皺巴巴的黃紙。李綺堂拿過來,但見黃紙上面的字跡早給雨水沖刷的模糊不清,李綺堂皺了皺眉,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我忙問:“李公子,你可瞧出甚麼來了?”
李綺堂點點頭:“心裡約略知曉一點,但是尚不敢確定,咱們再回到探花府去瞧瞧,說不定便能水落石出了。”
我忙點點頭,隨着李綺堂回探花府去了。
這一日佳辰小姐處倒是相安無事,意如見我們回來了,又十分客套的與旁的丫鬟一同布了點心來,李綺堂看了看窗外,算了算時辰,只是望着池水出神。
我也留心着池塘,總覺得那雙神秘的手就快要伸出來了,可是池塘現下里紋絲不動,十分寧謐,在秋日暖陽照耀下,映襯出岸上的景色如畫,只一派祥和之色。
不多時,連火紅的晚霞也逐漸消退,天色暗了下來,只聽外面一陣喧譁,聽的出是探花郎回來了,果然,片刻之後,探花郎回了屋子來,十分殷勤的問了佳辰小姐今日的狀況。
佳辰小姐笑盈盈的說沒事。探花郎又問我們道:“今日夜間再來降妖除鬼,我可能幫上些甚麼忙?因着從未見過鬼神真身,倒是也十分想去開一開眼界。”
李綺堂答道:“若是顧兄有興趣,自然可以前來觀看,只是莫要嚇着就是了。”
探花郎一聽,居然喜不自勝,忙道:“那可當真太好了!敢於謀害夫人的妖怪,顧某絕對不會視而不見,定當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李綺堂又對佳辰小姐道:“夫人,今日也須得委屈一下,有道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您在何處,那個妖鬼必然便會尋到何處,這樣在下既護了您的周全,也能把那妖鬼引出來。”
探花郎一聽,十分擔憂的問道:“可是夫人她的狀況,只怕是……”
佳辰小姐雖說面色蒼白,但仍然十分堅毅的點點頭:“無妨,既然這是去除妖鬼的需要,那妾身便照着李公子的吩咐做,顧郎不必擔心,相信李公子與龍神使者自有分寸。”
李公子頷首道:“多謝夫人體諒。”重生之將門嫡女
待夜深了,李綺堂帶着我們一行人往屏風的房間裡去了。
李綺堂分別將能再妖鬼面前隱身的黃紙貼在了我和探花郎的身上,並叮囑我和探花郎躲在門後,靜觀其變,千萬不要出聲,只有佳辰小姐一個人不曾給貼黃紙,獨個兒端坐在屏風前面。
李綺堂又在屏風前面布上了上次瞧見的那種細線,衝我們點點頭,表示大功告成,我便屏息凝神的等着那昔雪姑娘前來。
過了半晌,我等的發睏,忍不住微微的一下一下點起了頭,幾乎快要做起夢來,李綺堂忙到我身邊,輕輕的拉了我一下,我這才勉強清醒過來,擡頭一望,只見探花郎正目光炯炯的盯着門口,佳辰小姐的面色也有點難看。
誒?我豎起耳朵,只聽見門口微微有啪嗒啪嗒的聲音,像是下起了雨來。我一下子便清醒了過來,直勾勾的望着門外,果然,不多時,一個虛晃晃的半透明人影自那門口穿了進來,宛如一陣陰風一般,那個身影赫然是個嬌俏的女子模樣,只是臉色蒼白,連嘴脣也沒有一絲血色,整個人沒有一絲的生氣,眼光也是木呆呆,死滯滯的。
她的左手上,赫然短少了一截食指,看上去十分教人心疼。而她頭上,仍然還插着那支粉豔豔的桃花簪子。
看來,這就是那位昔雪姑娘了,她彷彿剛剛淋了一場大雨一般,周身**的,頭髮也直往下滴水,水珠順着她的面孔,衣服,頭髮,滑落在地毯上,只見地毯上便這樣的纔出現了一道長長的水漬。
昔雪姑娘似乎因爲李綺堂的隱身符,完全看不見我們。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佳辰小姐,並且一步一步的往佳辰小姐身邊逼近,而佳辰小姐雖說給這昔雪姑娘嚇的臉色煞白,但還是攥緊了拳頭,咬牙問道:“你……你究竟是誰?爲何幾次三番,要在這裡作祟?”
而探花郎方纔還英明神武,發誓要保護佳辰小姐周全,可是此刻卻也嚇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周身篩糠似的顫抖起來,一面雙手合十,一面閉上眼睛,大概是在心中默唸佛號。
昔雪姑娘也不答話,只是一步一步的逼近了佳辰小姐,但是居然越過了佳辰小姐,走到了那扇屏風後面,不多時,才又從屏風後面兜轉回來,看着佳辰小姐身邊有一個椅子,便伸手抱起來,面無表情的就要往佳辰小姐身上砸!
佳辰小姐見狀,已然是躲避不及,這個時候,昔雪姑娘的赤腳卻正碰到了那屏風連接到佳辰小姐身邊的紅線上,瞬時那紅線宛如一條條閃電一般,將那昔雪姑娘密密實實的纏繞了起來。
昔雪姑娘一下子愣住了,像是完全不曾想到會發生這種事,但是掙扎不得,那紅線一下子便將昔雪姑娘掛在了半空之中。
奇怪,這紅繩倒是當真厲害,竟然連沒有實體的鬼魂也能裹纏住,李綺堂當真好本事。
李綺堂仍舊示意我和探花郎不要出聲,自己站起身來,朗聲問道:“敢問昔雪姑娘,究竟爲何要這樣執迷不悟,要與佳辰小姐這樣爲難?”
昔雪姑娘用十分憎恨的眼光瞪着李綺堂,卻仍舊說不出話來。
李綺堂道:“在下約略能猜出昔雪姑娘爲何要在屏風附近出沒,想必是爲着尋找一樣失去的東西罷?”
昔雪姑娘既不點頭,也不搖頭,只是冷漠的盯着李綺堂,滿臉的怨氣。
我此刻不禁也擔心起來,那種眼神,看上去不僅十分危險,而且十分的,不祥。
李綺堂卻並沒有一絲畏縮,而是大大方方的說道:“昔雪姑娘想找的東西,在下卻是尋得了。”說着,擡起了屏風的一角,那屏風底下竟然有一個暗格,那個暗格之中,還藏着一個小小的方盒子。爆萌兒子貪財孃親
奇怪,這是個甚麼東西?佳辰小姐也一臉疑惑,問道:“李公子,這個盒子之內裝着甚麼東西?爲何在自己家中,我倒是根本不知曉,屏風下面還有一個暗格。”
又望向了探花郎,奇怪的問道:“顧郎,這是你的東西麼?”
我看了探花郎一眼,探花郎將一顆頭搖晃的撥浪鼓一般,卻怎麼也沒說出話來。
而昔雪姑娘一聽“顧郎”二字,倒是瞪大了眼睛,滿屋子的巡視,但是無奈她大概只能看到李公子和佳辰小姐,急的拼命掙扎起來,拉的那紅線不住的晃動,看上去簡直搖搖欲墜,十分危險。
李綺堂道:“在下聽說,西川有一種傳說,那便是若是將人殺了之後,冤魂必定會回來尋仇,要想保守自己殺人的這個秘密,便一定要將死者的舌頭割下來,埋在屏風下面,鬼魂是不能穿過屏風的,舌頭這纔不會回到鬼魂的身上,所以鬼魂即使出現,也因爲不能說話而永遠保持着秘密,對不對?”
好一個血腥的傳說,聽的人心裡實在難受,我望向了昔雪姑娘,一下子明白過來,這昔雪姑娘的靈魂不能說話,該不會是……
昔雪姑娘果然點了點頭,直直的望着那舌頭,露出一種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來。
這麼說來,昔雪姑娘,是被人給殺害了?西川……對了,養大鵝的老伯說過,昔雪姑娘確實的西川人士,難不成,我望着身邊大口喘着粗氣,俊臉早已經扭曲變形的探花郎,心裡猜出了幾分來,卻委實不敢相信,那樣恐怖的事情,會當真是這位玉樹臨風,才華橫溢的探花郎做出來的。
而啊佳辰姑娘自然也冰雪聰明,但見她難以置信的望着昔雪姑娘,又望着探花郎,顫聲道:“難不成……顧郎你……顧郎你,我記得顧郎你也是西川人士吧?”
李綺堂忙道:“現下里顧兄萬萬是不能張口的,不如在下將這舌頭還給昔雪姑娘,讓昔雪姑娘說出事實的真相吧!”
說着念動咒文,我只見那盒子飛快的打開又關上,一個模糊不清的東西飛了出來,昔雪姑娘便微微的張開了嘴,輕聲道:“顧郎,顧郎他也在麼?顧郎在哪裡?”
佳辰小姐此刻已經全然忘記了害怕,顫巍巍的站起身來,問道:“你,你究竟與顧郎是甚麼關係?”
昔雪姑娘直勾勾的望着佳辰小姐,一字一句的說道:“如若不是你出現,那我,便是顧郎明媒正娶的正房妻子。”
“妻……妻子……”昔雪姑娘難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你在說什麼……”
昔雪姑娘無望的環顧着對她來說空蕩蕩的房子,道:“我說的,便是你所聽見的,我與顧郎,七歲時便定下了婚約,本來,他科考歸來,便要八擡大轎,風風光光的迎娶我做夫人的,他寒窗苦讀之時,總是對我說,昔雪,你且等着,終有一日,你能成爲世上最風光的顧家少奶奶的,言猶在耳,我登陸這麼久,他終於將要兌現承諾的時候,你卻出現了……”
佳辰小姐聽了這一席話,宛如被人響亮的打了一記耳光一般,往後一退,一個踉蹌,便跌坐在了椅子上:“你……你的意思是……我竟然……”
“你不知道麼?”昔雪姑娘半是嘲諷,半晌悲哀的說道:“在這個世界上,只怕沒有什麼東西,是你這樣出身尊貴的小姐想要,而得不到的,哪怕那樣東西,對旁人來說,是比命還要珍貴的。”
“不……這不可能的……”佳辰小姐不住的搖頭,臉上的表情僵硬之極:“爲什麼?”她轉頭望向了已然滿臉驚恐的探花郎,顫聲問道:“這些,都是真的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