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
船頭這麼大的動靜,讓原本船艙裡的幾個客人還有在船尾的船家都跑了過來。
可十幾人聚在船頭,卻一點聲音也沒有,看大家臉上的表情,顯然都是因爲難以接受眼前發生的事情。
“那個……你是個男孩子吧!”衛泠風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他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一船不認識的陌生人面前,被一個陌生的孩子當衆求親……只是在宮廷裡待了十年,怎麼外面的世道就變得如此可怕了?
“那有什麼關係?”那孩子用手指挑起衛泠風的下巴,而且動作熟練得好像他常常在做這種事情。“不如你現在就跟我回家,我們把親事定下來好不好?”
“當然不好!”衛泠風慌忙仰起頭躲開,也顧不上腰痛,站起來往後退了幾步:“你這孩子怎麼滿嘴的荒唐話?”
“荒唐嗎?”那孩子也跟着站了起來,歪頭看着他:“我一眼看你,就覺得你比我見過的美人都要美麗,所以想要娶了你和你在一起,怎麼能算是荒唐呢?”
“你還是個孩子,當然不明白嫁娶是何含義。”對着那雙清澈坦然的眼睛,衛泠風原本理由十足的辯駁變得有些狼狽:“若是你說要娶方纔的那個小姑娘倒也算了,怎麼可以對着我這個大你許多的男子說出這種話來?”
“不是說人生七十古來稀?既然一個人只能活上六七十年,有什麼要說的話要做的事不是應該快些去說去做的嗎?”那孩子對他說的話根本不以爲然:“我喜歡你就要說出來讓你知道,要是我今天不說的話,也許以後只能自己一個人後悔傷心了。讓別人傷心難過不好,但讓自己傷心難過不是也一樣不好嗎?所以我爲什麼不能說我喜歡你,說我想要娶你呢?”
雖然聽起來也不是沒有道理,但想想又好像完全不對,可偏偏沒有話能夠駁斥。
人倫道德,該與不該,這些糾纏了衛泠風將近二十年的心結,在這孩子有些荒誕卻理直氣壯的話裡變得一點都不重要了。
喜歡你就要說出來讓你知道,要是不說以後就要獨自後悔……難道說這多年來日夜相隨的痛苦,並不全然是因爲愛上的錯,也因爲愛上了卻沒有說……
衛泠風腦子裡糊里糊塗的,連什麼時候到了碼頭上了岸都不清楚,只隱約記得一路被拖着穿街過巷,最後進了一棟氣派的大宅。
等清醒過來的時候,他發覺自己手裡捧着茶杯坐在一處寬闊廳堂裡面。
他四處看了看,發覺這廳中裝飾每一物皆古樸華貴不說,中堂懸着的匾額上寫着“其寵大矣”四個龍飛鳳舞的金漆大字,落款居然是當今皇帝的名諱。
最令衛泠風吃驚的倒不是這些,而是這廳堂這題字竟讓他覺得非常熟悉。
慕容……那孩子衣着精美,必定出身極好,而這姑蘇城裡姓慕容的大戶除了這裡還有哪家,自己怎麼會沒有想到呢?
“慕容流雲,你這小渾蛋!”從偏門後面傳來一聲怒喝。“這種荒唐的事情你也做得出來!”
“不是王爺你說的,我想做什麼就能做什麼的嗎?”那個孩子的聲音回答說:“你不是還說自己是天下間最明理的人,只要不是傷天害理的事情,你不會干涉我的所作所爲?難道現在王爺你覺得後悔,要收回這些話了?”
“問題不在這裡!”對方顯然被這種尖銳的指責刺痛了:“你身爲我的兒子,做出這種事情之前爲什麼不想想自己的身份?”
“王爺,你說這句話倒讓我想起一件事來。”相比暴跳如雷的長輩,慕容流雲顯得很鎮定:“我聽說前幾日有人在司徒大人的府上喝得酩酊大醉,藉着酒勁對人家府上的歌姬欲行不軌,被潑了一頭冷水踢出門來,想必那人當時也好好想過自己的身份了……”
“胡說!”對方因爲這招指桑罵槐顏面全失,憤怒地反駁:“他怎麼可能爲了個歌姬那麼生氣?要不是我喝得太多,說他……”
說到這裡忽然停了,聽得廳裡的衛泠風揚起了眉毛。
“他是指的司徒大人嗎?”慕容流雲好奇地追問:“司徒大人那麼好的脾氣,王爺你到底說了能什麼讓他發那麼大的火?”
“他脾氣好個屁,我不過就說他……我爲什麼要告訴你啊!現在我們是在說你的事,不是在說我的事!”
“爲人子者不是應該把父母放在首位的嗎?那麼王爺你的事不就是比我的事更加重要嗎?王爺你就先告訴我,你到底對司徒大人說了什麼好不好?那樣的話我才能爲王爺你分憂解難啊!”
“好你個頭!你個不肖子,是不是要氣死我才甘心啊!”
“這話怎麼講呢!王爺你身強體健,再活個幾百年都不會有問題的!”
“作孽啊作孽!我是上輩子做了什麼壞事,老天才派了你這個不肖子來氣我的啊!”
衛泠風可以想象出那人窘迫的樣子,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起來。他站起身,耳中聽着那些不分長幼卻極爲有趣的對話,慢慢走到了偏門那裡。看到背對着自己在捶胸頓足的那個紫色背影,有些什麼東西從他心裡涌了出來,讓他一時出不了聲音。
過了好一會,他才輕輕地說了一聲:“沒想到昔日威名遠播的靖南侯,今朝堂堂的安南王爺,居然只因爲三言兩語七竅生煙,看來這鐵衣慕容之名,果然已是昨日黃花了!”
“哪裡來的大膽狂徒,面對本王竟敢如此放肆!”慕容舒意正一肚子的氣,聽到這話不由大怒,轉身準備把這個說風涼話的傢伙好好教訓一頓。
卻不料一轉身,見到身後那個目光如水的青衫男子,他頓時變得目瞪口呆。
“如……如瑄?”縱然一別經年,慕容舒意卻是一眼就把面前的這人認了出來。
“慕容。”衛泠風朝他點了點頭:“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