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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雨瀾靜靜地打量着面前的百里寒冰。

百里寒冰是他的師父,也是他所見過的最完美的一個人。

百里寒冰這四個字,一直就是世上一切完美事物的化身。他有着令人驚歎的俊美外表,人人稱道的溫柔性情,出神入化的絕世武功……歲月似乎一點也沒有辦法在他的身上留下痕跡,只是讓他變得更加完美。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顧雨瀾雖然和百里寒冰一起生活了十多年,還是覺得根本沒有辦法和他親近。也許就是因爲,百里寒冰根本不像一個有血有肉,會喜會怒的凡人……

“雨瀾,你千里迢迢把我找來,難道是爲了看着我發呆嗎?”那個人放下了手中的茶盞,轉過頭來對顧雨瀾笑了一笑:“是不是有什麼事情?”

“我只是有些想念師父,想要和您見上一面。”顧雨瀾收回了目光:“師父近來可好?”

“自然是不錯。”百里寒冰環顧了一下四周,烏黑的長髮就像水一樣在他肩頭滑動:“這裡雖然金碧輝煌,但你真的願意一輩子都被困在這四面宮牆裡嗎?”

“我既然做了選擇,就不會後悔。”顧雨瀾的回答還是和當初一樣。

“你身體好些了嗎?”百里寒冰話鋒一轉。

“宮裡的太醫十分高明。”

百里寒冰點頭,拿起茶盞喝了一口。

“真是好茶。”他低頭望着白玉杯中碧綠的茶水。

“要是師父喜歡,回冰霜城多帶上一些。”

百里寒冰笑着點了點頭。

兩個人都不是喜歡多話的人,這麼幾句之後,只是默默相對喝茶。

“顧公子,您該吃藥了。”身邊的內侍走上前來,遞上錦盒。

顧雨瀾接過打開,從中取出一粒,慢慢嚼碎嚥了下去。

一股淡淡的香氣瀰漫開來,茶盞隨之停在了百里寒冰脣邊。

“雨瀾。”

顧雨瀾順着聲音望了過去,只看到百里寒冰半低着頭,嘴脣動了一動:“你吃的那藥……”

“這藥嗎?是宮裡的衛太醫配製的。”顧雨瀾用平和的語氣回答:“就是我說醫術高明的那位。”

百里寒冰眼角顫了一顫,顧雨瀾眼尖地看到了。

“師父知道漳州衛家嗎?聽說衛太醫就是衛家的人,還是神醫衛珩的叔父。”他繼續說:“這種藥聽說是衛家祖傳的藥方配製而成,絕不能外傳的。”

“是嗎?”百里寒冰把手裡的茶盞輕輕地放回桌上,臉上還是帶着淡淡微笑。

……你可知道,千花凝雪的藥方對於衛家的子孫來說,代表着何種意義。一生,除了有血緣關係的親人,我們只能用這個藥方救自己的……妻子……千花凝雪的配方,等同於我的性命……我對着祖先立下過毒誓,如果說我用它來救和自己毫無血緣關係又或至親之人,那麼我也會因爲千花凝雪的毒性而死。

我兄嫂去世得早,留下了一個遺腹子,年紀和我差不多大。

我姓衛,是這個人還活在世上唯一的親人,我來,是來帶走他的屍身。他的屍骨,不應該由他的仇人來安葬……

“他叫什麼名字?”百里寒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然後慢慢平放到了膝頭。

“衛太醫嗎?他叫衛泠風。”顧雨瀾微笑着說:“他上個月初就已經告老辭官了,現在已經離開京城很遠了吧!”

“告老?”百里寒冰一怔。

“說是年老體弱,所以回鄉修養。”顧雨瀾拿起了手邊的茶盞,淺淺地嚐了一口:“不過有趣的是,聽說他雖然在太醫中年齡最大,但是進宮裡的時間倒是不怎麼久,也不過就是七八年的光景。”

百里寒冰沒再有說話,他端坐在陽光裡的樣子,看上去就像是一尊白玉雕像。

路過岳陽,自然要遊一遊岳陽樓。

衛泠風雖然算不上文人騷客,但總是書香世家子弟出身,追逐風雅的情懷還是難以摒棄。所以,他每次路過岳陽,都會去一趟岳陽樓,遠遠眺望一番那水色連天的洞庭湖。

衛泠風第一次來岳陽樓,是在約莫二十年前。

大了他足足二十多歲的長兄,那時還猶自健在。溫柔的兄長站在身邊摸着他的頭,囑咐他要奮發上進,說衛家的將來都要依靠他了。

會這麼說,是因爲衛泠風自小就聰明過人,醫書典籍往往看過幾遍,就能倒背如流。除此,他的心志更是比常人堅毅,只要下定決心去做某件事情,他就決不退縮,直到成功爲止。尚且年幼的衛泠風,也是這麼以爲,他認爲只要能夠堅持,世上沒有任何事物可以難倒自己。

那時以爲自己什麼都可以做到的衛泠風,第一次站在這個位置遠眺洞庭湖的時候,面對着滔滔湖水,念着“昔聞洞庭水,今上岳陽樓”,心中豪情灼灼,滿腔都是悲天憫人的濟世胸懷。

等到第二次來岳陽樓,差不多已經相隔了十年。

十七歲的衛泠風第二次站在岳陽樓上的時候,是孤身一人,而且心灰意冷。什麼豪情壯志都被滿心的憂苦替代,只想着這樓下湖水是有多深,若是自己縱身一跳,是不是就能徹底擺脫這紅塵俗世,遠離一切煩惱……

“近期正是酬祭湖神,來這裡的人實在是太多了。”身旁一位少年公子好心地提醒他:“這位老先生,你可要小心別被人撞到了,水可深得很哪!”

衛泠風笑着道了謝,稍稍往後退了幾步。

耳中聽着人們的喧譁,站在人來人往之中,衛泠風想,再一個十年之後,縱然物事人非,這岳陽樓依舊會是這般遊人如織的風貌吧!只是那時,自己又會是什麼模樣了呢?

這次,是衛泠風第三次來到岳陽樓,時年二十八歲,非但覺得韶華已逝,甚至連身體和心也都快要腐朽成了塵埃。

衛泠風站了一會,轉身想要順着人流往樓下去。

才走了兩步,身邊的擁擠的人羣突然一陣騷亂,衛泠風生怕被人擠倒,慌忙往牆邊走去。

不知是被誰用力推搡了一下,腳步虛浮的衛泠風踉踉蹌蹌地往後退了好幾步,單薄的身子撞上扶欄,整個人往洞庭湖裡跌落了下去。

事出突然,衛泠風甚至沒能反應過來,等他意識到自己是摔下岳陽樓的時候,離水面不過只有兩三丈了。他只能閉上眼睛,等着自己落到冰冷徹骨的湖水裡去。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遠處的岸堤上躍出了一個人影。

那人在水面上點了幾下就到了岳陽樓邊,伸手一抄,就穩穩地把衛泠風接在了懷裡,然後一個旋身縱躍……

這一連串動作有如行雲流水般輕盈優雅,等到看呆了的衆人開始拍手稱奇的時候,那個人已經抱着衛泠風回到了堤岸上。

衛泠風本就極易暈眩,這一連串折騰下來,早已經是頭昏眼花,眼前只有白茫茫一片。

直到有個聲音在他耳邊說:“如瑄,你沒事吧!”

那人頭髮垂落在衛泠風的臉上,感覺就像是皮膚碰觸到了綢緞一樣。衛泠風還清楚地記得,這滑得像水一樣的頭髮,往往要讓自己花費大半個時辰才能梳成髮髻,如果中間一不小心沒有抓牢,就會前功盡棄。

這喊他的聲音,這異常柔滑的頭髮……衛泠風原本有些發軟的身體,忽然之間開始變得僵硬。

“你怎麼了,如瑄?”那人看他恍恍惚惚的樣子,有些焦急地問:“難道是哪裡受了傷嗎?”

衛泠風的眼前開始漸漸清晰了起來,他漸漸看清了那人墨黑的長髮,濃淡合宜的眉毛,盪漾着溫柔的眼眸,挺直的鼻樑,以及總是帶着笑意的薄脣。

這是一個完美的人,在陽光下如同美玉一樣溫潤優雅的男人……

“百里……寒冰……”衛泠風用力閉上了眼睛,用近乎破碎的聲音呢喃出了這個名字。

“是我啊!”百里寒冰聽到他喊出自己的名字,禁不住地笑了:“如瑄,看看你這樣子,這些年過得定然不太順心。你放心好了,今後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不……我不要……”衛泠風掙扎了一下,卻轉瞬之間被封了穴道,立刻倒在百里寒冰的懷裡不能動彈。

“我知道你看見我自然是很開心,不過你身子不好,千萬不要激動。”陽光映在百里寒冰俊美的輪廓上,竟然折射出玉器一樣的光彩:“如瑄,我仔細想過了,你始終是我最疼愛的徒兒。從這一刻起,不論以前發生過什麼事情,我們就當全部忘記了可好?”

衛泠風雖然不能活動,但是意識清醒地聽到了百里寒冰的說話,看到了那種自己最熟悉的雲淡風清。

不知道爲什麼,衛泠風的心裡慢慢地涌出了一股寒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