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帶了大量的牲畜穀米以及柔弱的婦人,隊伍走的並不快,二人跟隨在後很是從容。
“無名,你在看什麼。”莫問隨口問道。
“我在看這些人的衣着,根據服飾來看她們都是趙國人,師父,您在看什麼。”無名反問。
“爲師在看她們臉上的表情。”莫問說道,由於年紀和見識的原因,他已經自根據細節判斷真相這一層面超脫了出來,開始深究本質,打眼之初他就看出了這些人是自趙國抓來的,隨後開始根據這些婦人臉上的神情來判斷她們此時在想些什麼,這些人臉上的神情並不相同,悲傷佔了兩成,驚恐佔了三成,大部分婦人的表情都是麻木茫然的,臉上帶有憤恨神情的百中無一,作爲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柔弱女子,面對戰爭和被擄,她們大部分人憑藉本能選擇了走一步看一步。
“師父,這些人要被送到哪兒去。”無名憂心的問道。
“那些坐在車上的都是容貌較爲出衆的,她們通常會被分給士兵當做妻妾婢女,後面這些婦人都是要被賣掉的。”莫問說道。
無名聞言點了點頭,沒有再多問。
到了未時,隊伍暫時停了下來,官兵拿出隨身攜帶的水囊喝水解暑,沒有人管那些被擄來的婦人,她們與那些被拖在車旁的牛羊豬狗一樣,只能渴着。
此時已經到了一年之中最熱的月份,長途趕路卻得不到飲水令她們口脣乾裂,精神萎靡。
就在莫問坐在路旁打量那些婦人之際,隊尾的幾個士兵持了兵戈向二人走來,到得二人面前停了下來,莫問擡頭看了他們一眼,低下頭沒有與他們說話。
“你爲什麼一直跟着我們。”其中一個身形高大的士兵高聲喝問。
“官路誰都可以走。”莫問歪頭看了那人一眼。
那領頭的士兵見莫問言語生冷,立刻面露怒意,但在見到他身後揹着的長劍之後便忍住了沒有衝他發難,“這裡面有你認識的人。”
“沒有。”莫問搖頭說道。
“你有什麼要求可以說出來,我會代爲通稟。”那領頭的士兵說道。
“能不能給她們點水喝。”莫問出言商議。
“我們沒預備她們的水。”領頭的士兵撇嘴說道,言罷帶了幾個手下趕回隊伍。
“伍長,這道士陰腔陽調的,你衝他那麼客氣幹嘛,戳死算了。”有下屬低聲嘀咕。
領頭的士兵衝着那說話之人的腦袋就是一巴掌,“誰知道他是什麼來歷,萬一戳不死怎麼辦,豬腦袋。”
那身穿紅衣的女子雖然坐在車上,也沒有得到飲水,身邊的丫鬟雖然着急卻也無可奈何,只能自包袱裡拿出一件羅衫爲那紅裙女子遮擋午後的烈日。
那紅衣女子緩緩擡手撥走那件羅衫,她已經發現莫問一直在看他,她不知道莫問爲什麼看她,但她希望自莫問的眼神中找出莫問看她的原因,但最終她並沒有讀懂莫問的眼神,那個藍袍道士的眼神裡沒有好色的淫邪,沒有路見不平想要出手救助的憤慨,也沒有盤算和思考,他的眼神彷如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看不到任何的東西,卻又隱藏着各種可能。
休息了一炷香的工夫,隊伍繼續北上,莫問依舊帶了無名在後面跟隨。
不管是走還是停,莫問一直在看那紅衣女子,雖然是酷夏時節,他卻感覺到周身發涼,這種感覺是由過度的激動所引起的,不管是過度的興奮還是過度的悲傷都會導致身上發涼,看着那個紅衣女子,他彷彿看到了林若塵,不管道行多麼高深,也不管地位何等尊崇,他始終沒有忘記當年倒在冰上的徹骨寒冷,也無法忘記那一抹紅色逐漸消失在自己眼前的絕望,如今這抹紅色再度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不管是不是當年的那抹紅色,都令他感覺到久違的熟悉和無比的親切。
又行了十幾裡,隊伍進入一片一望無際的草地,與當年清平城北的地勢極其相似。
到得草地已經是傍晚時分,昏暗的光線令莫問心神不寧,額頭見汗,學藝至今的記憶開始模糊,思緒回到了十幾年前,重新感受到了十幾年前的那種感覺,彷彿自己剛剛與老五自清平城出來,學藝至今的所有事情都是黃粱一夢,法術高玄的天樞真人只是一個夢境,他還是那個家園被毀流落在外的莫家少爺。
“師父,你怎麼了。”無名察覺到莫問在微微發抖。
莫問聞聲轉過頭來,看到了無名關切的眼神,心神漸安定下來,“想起了之前的一些事情。”
“師父,那個穿紅衣服的女子一直在看你。”無名說道。
“再等等。”莫問言罷重新邁步。
無名不明其意,愣了片刻,疑惑的跟上了莫問。
只有莫問自己知道自己在等什麼,他在等山坡,等那個曾經令他肝膽俱裂的山坡,等那個發現紅裙碎片的山坡,他不知道類似的山坡還會不會出現,他盼望它能夠出現,也害怕它會出現,倘若出現這樣一處山坡,那今日所見到的一切就絕不只是巧合。
飄忽的跟在隊伍後面,莫問思緒萬千,一直以來他都感覺自己的生命是殘缺的,他失去了親人和妻子,但每當出現這種感覺,他都會以天道不虧來寬慰自己,身擁道法,逍遙天下是上天對他的補償,但此時他突然明白自己雖然得到了很多,實際上得到的遠遠無法彌補自己失去的,人活一世,不是爲了自己活着的,而是爲了自己的親人而活,倘若親人不在了,自己過的再好也沒有意義,內心深處是空的,空洞,寒冷,沒有溫情,沒有撫慰,也沒有爲親人付出所帶來的那種厚重。
“無名,爲師參透了生命的意義。”莫問平靜的衝無名說道。
“恭喜師父大徹大悟,爲何。”無名真心道賀,急切發問。
“人生百年,少有能夠超脫生死者,世人之所以怕死乃是因爲他們將自己放在了首位,平時對父母不盡孝道,對友人斤斤計較,對妻妾欺壓打罵,對子女薄情寡恩,到得臨終之時慌亂緊張,心境不平,故此纔會害怕,爲人在世,當善待父母,儘子之責,善待友人,盡友之責,善待妻妾,盡夫之責,善待子女,盡父之責,此四事不虧,臨終之時心中就會安定,坦然平和無有恐懼,可得含笑而終。”莫問規整傳授。
“對自己呢。”無名追問。
“不苛刻,不放縱。”莫問說道。
二人說話之間,前方的隊伍停了下來,莫問收回心神環顧四周,發現前方竟然真是一處向陽的山坡。
隊伍停下來之後士兵開始驅趕那些婦人自道路兩旁歇腳,隨後點燃篝火,將那累死渴死的牛羊剝皮分割,放在火上炙烤。
那些士兵將好些的肉留於自己,將其他雜碎分給那些婦人,那些婦人疲憊飢餓,拿了那些並未烤熟的肉塊抹淚下口,由於不曾得到飲水,口乾舌燥,吞嚥的很是艱難。
那些士兵進食過後開始拖拉女子離羣非禮,由於女子人數較少,便由將領先挑,那紅衣女子是第一個被挑中的,她的丫鬟試圖阻止她被拖走,被那滿臉橫肉的偏將起腳踹翻,隨後跑來一名校尉霪笑着將那丫鬟攔腰抱走。
那偏將身形高大,那紅衣女子在其拖拽之下毫無反抗之力,驚慌之中高聲喊道,“道長,救我。”
聽得那女子的喊叫,莫問直身站起,邁步向北走去。
那偏將藉着周圍的火光看到莫問向北行來,衝左右喊道,“來人,把他砍了。”
周圍兵士聽得將軍喊聲,紛紛持了兵戈向莫問衝來。
莫問抽劍在手,將前來的幾人砍殺,繼續邁步向前,近處士兵隨後衝至,莫問再度將他們砍殺。
隊尾的士兵較少,只有數十名,莫問舉手之間將這數十人盡數殺死,那偏將見事不好,撇了那紅衣女子叫嚷着向隊首跑去。
雖然莫問殺的輕描淡寫,那紅衣女子卻看的心驚膽戰,直至丫鬟跑來將其攙起方纔回過神來,“多謝道長救命之恩。”
莫問聞言緩緩點頭,那紅衣女子也不敢停留,跑到車前抱起古琴與丫鬟向南跑去。
此時其他婦人也趁機四散而逃,但她們勞累疲憊,又是女子,很快被騎馬的士兵圈住攆回,衆人被攆回之後下意識的躲到了莫問身後。
“報上名來,本將軍不斬無名之輩。”那領隊的偏將騎馬披甲,手持一杆斬馬長刀,裝腔作勢。
莫問聞言挑眉看了那偏將一眼沒有答話,無名在旁接過話頭,“就你也配問我師父姓名。”
“本將軍先斬了你這小牛鼻子。”那偏將受到無名鄙視很是惱怒,刀交左手,策馬就要上前。
就在此時,一老年校尉策馬來到他的近前,湊身過去低聲耳語。
“啊,不會這麼倒黴吧。”那偏將倒吸了一口涼氣。
那老年校尉又低聲說了幾句,那偏將聞言面色劇變,“你怎麼不早說。”
“末將也是見了那小道人方纔想起。”老校尉語帶顫音。
那偏將吞了一口唾沫,愣在馬上,進退兩難。
“那個,那個,道長,你姓什麼啊。”老校尉小心翼翼的問道。
“家師姓莫。”無名得意壞笑。
這些人本就懷疑這一大一小兩個道人是隴郡衆人嘴裡所說的能戰勝天龍的天樞子和他的徒兒,而今聽到無名說出莫問的姓氏,瞬時嚇的面無人色。
莫問環視左右,冷聲說道,“兵斷一指,尉斷一掌,校斷一臂。”
“啊,,那我斷什麼。”那偏將被嚇傻了。
“你自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