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你們?你們的存在就是毒藥!我娘她太懦弱……這麼多年,她除了忍受與寬容,從不抱怨……”燕錯的聲音突然柔了下來, 這個娘彷彿就是他珍藏在心底的善良——
但是他又想了什麼似的,語音暴烈道,“但是上天並沒有善等她——所以什麼公平,什麼人在做天在看,全都是狗屁!我現在倒要看看,這個瞎了眼的老天,是怎麼給我一個應得的下場!”
“既然你知道我們住在哪,那麼,爹他是不是也曾經有回來過?”我飛快回憶着出現在我身邊的人——陌生的又熟悉的人——
我飛快摸了摸頭上的竹蝴蝶——
不會是?!——
“他這個懦夫,這麼多年他從來就沒敢面對過,所有的一切,對你們一樣,對我們也一樣。他生前所有的時間,不是拿來自憐,就是一整天一整天地給你們做這些破玩意兒,然後再挑幾個最好的,鬼鬼祟祟地拿去給你們,見你們一面。他死後,我把他生前做的所有東西都一把火燒了!燒光了!”
我呆住了,那個村口的啞大叔——
那總是流動着許多溫情與慈祥的眉目,我爲何半點沒有認出來?
燭火刺了風,在安靜的牢房裡發出悲涼的滋滋聲,我淚流成河,我爲什麼要等爹這麼多年,爲什麼要等一個拋棄我們的人?!
“你裝可憐給誰看?現在他都死了,沒有人再默默地在後面看着你們,也不會有人再不聲不響地保護你們了。我本來想送你們一起去見他,可是這樣太便宜你們了,我要讓你們活得生不如死,讓你們也像我們一樣,過着夜夜不能安寐的生活。”燕錯咬牙切齒,平靜地傾吐着對我們的詛咒。
我忍下這一切痛苦,找回自己來這裡的初衷,問他道:“金娘並不是你殺的。難道殺人的罪,也要你頂麼?”
“就是我殺的,我衣上有她的血跡,而且我也知道案發現場所有的事情。”燕錯惡狠狠道。
“但是金娘並不是被金線勒死的。”我冷冷道。
“誰說的?”
“我說的。”
“那她是怎麼死的?”
“我不知道。”
“官府知道死因?”
“不知道。”
“那你怎麼知道他不是被金線勒死的?”
“我夢見的。”
燕錯頓了頓,道:“你有病。”
“我是有病。”我悲涼地笑了笑。
“你有沒有病不關我的事。我不想與你有任何關係,你離我越遠越好。”燕錯沒有原先那麼憤怒,而是帶着許多的不確定。
“如果你真的因爲頂了殺人罪而受罰,那麼你就算是死也是以殺人兇手的身份死的,你死了之後,九泉之下怎麼跟你娘交代?她生前一定很疼愛你吧,她一定不希望你是個殺人犯。”我感覺燕錯對他的娘,還是有感情的。
燕錯乾巴巴地笑着:“她希望不希望已經不重要了,她早就死了,一個人走得乾淨,全然將我丟下了。而他卻希望我繼承他的那些破事,繼續保護你們。我巴不得你們早點死都來不及,怎麼可能保護你們!實在是太可笑了!燕飛啊,如果你早一點就死了該多好,反正你也是要死的人,爲什麼就是不肯死呢?我就不用大費周折地出現在這裡,就不會有這麼多的事情,燕衝正的名聲也可以一直這樣虛僞地被保護着,現在他成了一個拋妻棄女、不負責任的懦夫,哈哈哈,這纔是對你最大的報復。”
是啊,如果我早點死了……
“我不妨再送你一樁好事,金氏死的那天,你的好朋友宋令箭也在現場。如果你真的這麼大仁大義,真心要救我,那你現在就去跟他們說,殺金氏宋令箭也有一份。”
我的夢難道真的是真的,宋令箭真的去過金孃家裡?!
“你見過她?”我不敢置信。
“牢頭,我要睡覺了,還有,所有人我都不想見,別隨便放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見我。”燕錯大聲吼道。
“燕錯——”
“滾!”
燕錯怒聲大吼,震得我雙耳發麻,回聲作響。
“吵什麼吵什麼?半夜三更的。燕老闆,時辰也差不多了,您——您眼睛都這樣了,不如我跟大人請示聲,先送你回去吧。”方纔帶我進來的男人走了進來,先是兇了燕錯幾句,轉而又溫和地跟我說。
“不——不用了——我自己走可以了。勞煩牢頭大哥了。”我不想被人知道案件有關宋令箭,急着要離開了。
男人遲疑了一會兒,道:“還是讓小的送您回去吧,您這樣走在路上,嚇着別人也不好。我是說,萬一有了什麼事,大人怪罪下來我擔擋不起。”
我任由他扶着,雙腿無力地走出了陰冷潮溼的牢房。
路上我一直回想着那個宋令箭扼殺金孃的夢,爲什麼燕錯也提起了?難道在命案現場,他見過宋令箭?
宋令箭與金娘能有多大的仇怨,怎麼可能會殺她?
“什麼人?!”一直都走得安靜,突然間帶着我回莊的牢頭一聲大喝,嚇了我一大跳!
我還沒來得及反應,他一把用力拉過我,拉得我手腕生痛,猛地撞在了他懷裡——
“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牢頭突然的大喝,讓我有種危機四伏的恐懼感。
“嘿嘿嘿,嘿嘿呵呵……”不遠處響起了一個模糊瘋癲的笑聲,“嘿嘿嘿嘿——”
我寒毛直立,有鬼?!
牢頭拉着我快步向前,像是在追趕什麼,然後突然停了下來,我聞到了一股濃烈的酒味和飯餿掉的腐味,還有淡淡的血腥味和汗臭味,這味道令我作嘔,我猛地乾嘔了一聲!
“敢在我面前裝神弄鬼,差遠了!”牢頭將我拉到了身後,像是抓到了誰,怒喝道,“你是什麼人?!”
“嘿嘿嘿,嘿嘿嘿……”那笑聲離我很近,好像就在我眼前。
牢頭與那人扯了會,將他推遠了,臭味也淡了些:“半夜三更的,要醉回家醉去。”說罷拉着我走了。
我的手臂被他拉得生疼,卻也不敢抱怨,只是心慌道:“牢頭大哥,方纔是怎麼了?”
“哦,是個酒鬼。大半夜的窩在街巷處,若是燕老闆獨自走回來,定要被嚇死。”牢頭淡淡道。
酒鬼?
我心一顫,追問道:“請問,那酒鬼是什麼模樣?”
“燈燭不旺的,看不太仔細,一臉鬍子,又髒又臭。”牢頭回答得不是很仔細,可能也沒將那酒鬼放在心上,問我道,“莫非燕老闆認識?”
我苦澀地笑了,我好像太過敏感了,很多希望,其實都是自己給的假像,苦澀道:“這鎮上,原來還有其他的酒鬼……”
“要不然,燕老闆爲是哪個酒鬼?”牢頭認真道。
“沒……沒什麼……“我不想再想關於爹的任何事情,眼淚已經凝出眼眶。
牢頭放慢了點腳步,溫聲道:“燕老闆還是保重身體吧,這人吧,其實就圖個身體健康,平平安安。其實我看大家夥兒,都挺擔心你的。”
我忍着淚道:“是麼?”
“我不說哄人的話。方纔……”牢頭本要說什麼,突然又停住了。
“方纔什麼?”
“方纔沒什麼。反正。我也不太會說話,話糙理不糙。好好活着便是。”牢頭嘆了口氣。
這牢頭雖然是初相識,但我卻覺得他比這裡所有的人都真實,好像扶着他的肩膀,我就能全部信任地去到任何一個地方,方纔我撞在他懷裡,聽到他有力的心跳聲,感覺他並不老,年歲超不過三十。
這人是上官大人從外啓用的麼?鎮上我從不知道有這麼個人。
“其實我早就知道是他在莊裡作鬼嚇我,也隱約猜到了會是他與金線有關。我以爲,我真心待他,他會消除芥蒂,與我們一起好好生活的。”我失落地說了一句。
“原來——原來你早就知道了……”牢頭有些意外。
“是啊,早就知道了,卻寧願相信世上有鬼,也不願相信這鬼在他心裡。也許前面真以爲有鬼,但自我失明之後,眼瞎耳朵卻聰明,他幾番進出我明明都聽見了,卻裝作什麼不知道,任着他來,一直到今天的境地。”
“這……這……”
“就這樣吧……他不想我管,我也什麼都管不了,不也是兩全其美麼?”我拂了拂打在臉邊的頭髮,發現發已被淚溼的沙布染溼。
“這……不管倒也省心。操心的人哪,心容易犯病……”牢頭顯得很無奈,可能他也以爲我是個被矇在鼓裡的傻瓜吧。
進了我家的巷子,我一下就對周邊的環境熟悉了,到了門口,我卻停住了,因爲我聽到了院裡有對話的聲音,深更半夜,此刻我院中只有三個人,會對上話的,只有兩個人。
“怎麼不進去?”牢頭見我不走,奇怪道。
我輕搖了搖頭,噓聲讓他不要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