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漂還很貼心地儘可能地用自己能想到委婉的詞修飾了宋令箭的性格,說擔心是太溫柔了,生氣是正常,發火也在可預料範圍。
不過,外面宋令箭與鄭珠寶怎麼沒了聲音?
若是站在原先的地方講話,循着風聲我應該是能聽到一些的,現在一點聲音都沒有,難道她們去別的地方了?並沒有經過我窗前,那應該是在院子的某處了。
我有些擔心,道:“宋令箭怎麼還不來?”
“鄭姑娘與她有話說。”海漂手上沾了些水,按在我眼睛上,比原先清涼了好多,他的手滑滑的,有股蠟的味道。
我尖了尖耳朵,輕聲問道:“說什麼?爲什麼不來我房裡說?”
海漂道:“既然不來,自是不想讓飛姐知道。”
他倒是說得明白。
我靈機一動,問道:“你總是與他們同進同出,金孃的案子,你也知道一些吧?”
“你與何關?”海漂問是這樣問,語聲卻很溫柔。想必是跟宋令箭呆一起久了,學的話也都特別尖酸。
“宋令箭與我說過一些,說過些時候衙門會來人再問,我知道多點總是好的。你也要像他倆這樣,什麼事都要瞞我一些麼?”
海漂道:“我知道得並不多,可能給不了飛姐想要的答案。”
我都有些氣急敗壞了:“我就想知道她是怎麼死的!”
海漂顯得有點意外,但還是壓着驚訝拍了拍我的手道:“飛姐不要急。她是被人勒死的,勒得很深,脖頸斷半,滿牀鮮血。”
我牙齒打顫,繼續問道“被——被什麼勒死的?”
“頭髮——自己的頭髮。”
黑暗中我彷彿看到金娘那詭異的臉在對着我笑,只不過她頸上纏着的不是那條金做的項鍊,而是她自己烏黑亮澤的頭髮。
誰會與這麼個女子結這麼深的仇恨,勒死她不止,還勒斷了大半,惹得鮮血滿牀——
那場面,一定恐怖極了,難怪膽大的夏夏都嚇得三魂不見七魄。
我嘔意泛起,用力咳了起來,整個人又輕飄飄的發燙。
“她被發現時已死去二十餘天,但屍身卻宛如新死,並沒有腐爛,幾乎還有屍溫。”海漂很老實,讓他說,他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那你們怎麼知道她死去已有二十餘天?”
“腹腰部分本身因囤積大量穢物而在人死之後最先腐化,死者腰腹部分早已腐化得差不多,只是因此處天氣陰寒,又因爲其他一些我也不得知的原因,沒有蔓延到全身。若是在常溫常理之下,這具屍體應早已全身腐敗,而不是像被髮所看到的那樣乾淨明瞭,根據腰腹腐化情況來看,死去已有二十餘天——曹先生是這樣說的。”海漂自己平時說話簡短不清楚,複述別人的話卻是有條有理,一字不漏。
“曹先生?”我一時沒反應過來。
“上官大人的幫手,曹南,他懂得這些稀奇的玩意,在屍體上找到許多線索呢。”海漂對這個人似乎充滿了興趣。
“爲什麼她的屍身一直沒有腐化?難道——難道是有具大的冤情或怨意麼?”我聽多了鬼怪故事,也覺得這事充滿迷信色彩。
“曹先生也沒找到原因,興許真的是她希望真兇落網,怨靈在守護着自己的屍身吧。”海漂自己都笑了。
我瑟瑟發抖:“那金娘她死時是什麼樣的?是躺是坐?什麼樣的表情?”
我想起夢中金娘被扼的情景,如木偶般癱在牀上,雙目圓瞪,嘴角帶着詭異的笑。
“三哥說,她在笑。”
她在笑……
“那她——她死時穿着什麼衣服?”我強力控制自己的戰慄。
海漂道:“全身浴血,已分不清了。但應該還算整齊講究。”
也許這一切並不反常,是我代入性的想太多了,但我還是忍不住地發起抖來。
海漂道:“飛姐害怕,我不說了。”
我急道:“我不怕,我不怕,我只是——只是覺得意外,爲什麼有人要殺她,有查到什麼麼?”
“還在查,不過應該不是爲錢,因爲她家中的存銀都尚在,三哥說,那些銀子都可以蓋座新房子,若是爲財,那銀子必定會拿走的。”
“不是爲錢,那是爲什麼?有仇怨嗎?她會跟誰結怨呢?”
“這就是衙裡要查的事。她家中被翻得很亂,而且死前還受過傷,可能是爲了某樣東西吧。”
“死前她還受過傷麼?”
“恩,肩膀有瘀傷,頭上也破了流過血,不致命。”
這命案,看來很複雜。
我突然覺得有點奇怪,道:“你怎麼知道得這麼清楚,你去過案發現場麼?”
海漂道:“去過呀,跟着三哥與令,去過好幾次。裡頭的樣子我都記得一清二楚。”
“那金娘——金孃的樣子你也見過?”
海漂道:“死時的樣子,沒見過,衙門接手,帶到衙院去了,去看時已經是整理過的,現場畫了些標誌,以及陳屍的位子。”
“那,韓三笑怎麼知道她死時在笑?”
海漂放低了聲音,悄悄道:“他偷偷去,看了屍體。若是飛姐現在去看,應該也還是一樣的表情。”
我猛地打了個寒戰,幾乎要從椅子上跌下去,海漂眼疾手快地扶住了我。
我按着胸口,感覺有些喘不過氣來:“爲什麼……爲什麼今年這麼不太平,會發生這麼多事……”
海漂道:“發生了,便是發生了,沒有爲什麼。”
我轉頭“看”着海漂,是啊,爲什麼這句話,本身就很無力。
有本事的人會解決問題,沒本事的人才老問爲什麼。
輕飄飄的腳步聲,宋令箭來了。
海漂人畜無害地打了聲招呼:“宋姑娘。”
宋令箭:“……”
這海漂,是故意在裝傻逗宋令箭吧?
“怎麼這麼久,一早聽到你來了。”我埋怨性地說了一句。
宋令箭沒說話,進來一把將我從海漂手裡攥過來,冰涼涼的手翻了下我的眼皮。
“夏夏怎麼樣了?”
“跟你一樣,”宋令箭離我遠了些,順便還拉着海漂也離遠了些,“死不了。”
“她回來後總是躲着我。”我委屈道。
宋令箭尖酸道:“你有了新朋友又有了親弟弟,還要她做什麼?”
我心一酸,道:“她這樣說的嗎?一定是怪我沒及時去找她……一定是……她是不是受傷了?我隱約見她一瘸一拐的……”
宋令箭突然問我:“這幾日有誰來過?”
我愣了愣:“誰?除了你們,誰也沒來過啊——哦,早間何其真倒是來過。”
“他?他來幹什麼?”
“上次向他訂了些東西,見我這幾天沒繞去他店裡,便送來了——怎麼了?”
“送的什麼東西?”
“一些小首飾什麼的——怎麼了?”宋令箭怎麼關心起這來了,但我下意識的不想讓她知道我偷偷買簪子的事。
“這幾天繡莊以外的人不要隨便見了,給你的東西也不要隨便拿。”宋令箭吩咐道。
“爲什麼?”我直愣愣地問道。
“你什麼時候這麼多問題?”宋令箭斥了我一句。
我愣了下,眼睛馬上一片滾燙。
“飛姐,不要哭。”海漂關切地提醒了一句,可能我一想哭,眼睛會燙得發紅,他一下就看出來了,末了他還說了句,“宋姑娘,你太兇了。”
宋令箭:“……”
我竟忍不住笑了。
門口有人敲了下門,鄭珠寶的聲音道:“宋姑娘還在呢。我照方纔你說的法子重新煎過了,你們先聊吧,藥涼一會兒再喝。”
藥?
我馬上站起來道:“藥要趁熱喝纔好。我現在喝。”
難得見我喝藥這麼積極,鄭珠寶笑了:“好。”冒着熱煙的藥墊着溫乾的布,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我手上。
我聞着藥煙,有意無意地將熱氣往宋令箭方向吹,希望她能出裡面的什麼東西似的:“這次的藥方里加了什麼?與以前的不一樣了。”
宋令箭輕嘆了一口氣,道:“我走了。這個眼紗,一天換一次纏上,省得不安份。”她在桌上放下什麼東西就走了。
走這麼快——我這藥,真的沒有問題嗎?
海漂也跟着出去了。
鄭珠寶很聽宋令箭的話,馬上開始拿紗布給我纏眼睛,一圈,一圈,將我徹底與外面的世界隔絕。她的袖子上,有着很重的泥土混合生鏽金屬的味道,她到底是碰了什麼東西,跟她在後院埋的東西有關嗎?
我想問點什麼,又怕她會另有所圖地瞞着我,若是讓她發現我已經捕捉到了一些蜘絲螞跡,她會不會就藏得更深了。
她來這裡的目的到底是什麼呢?她家金玉作土,肯定不是圖財——我與她素無恩怨,當然也無仇怨,那是爲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