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衣姑娘斂了笑容,轉身回去收拾地上的花,澆光了那腥臭的污水後,拿着花灑起身道:“沒肥料了,我去取些來。”
爹盯着髒污的花灑,道:“你樂在此道也算寄託,若我發現你濫殺無辜,此處也絕容不下你。”
紫衣姑娘冷道:“知道了。”說罷推開院門,向院外一孤立的小屋走去。
我情不自禁地跟着這個美麗生姿的身影走去,紫衣姑娘到了這茅草小屋,略有宋令箭風範地用腳踢開了竹門,陽光從茅屋頂的間隙間細碎地灑下,照亮着屋中的情景。
我瞄了瞄屋中,不看還好,這一眼嚇得魂飛魄散!
屋中樑上吊着七八個死人,在空中僵硬地飄蕩着,我之所以知道他們已經死了,是因爲他們身上都散發出一股死人才有的慘,無血色的蒼白,他們不知是哪裡受了傷,手跟腿上都是鮮血,有些鮮血已乾,衣服被映成了陳舊的鏽紅色,有些則仍舊在往下垂血,“咚——咚——”黏稠的鮮血綿長地滴入了他們身下的水盆之中——
而每個人身下的水盆裡都高高低低地接了大半的鮮血,雖然我聞不見,但都能感覺到它在發出一股令人作嘔的臭味。
這美如仙子的紫衣姑娘,竟然在放這些死人的血?!
紫衣姑娘走進屋中,像是逛街買衣服般翻了翻每具屍體,小聲道:“都放乾淨了麼?”
我手腳無力,倒地在上,看到屍體臉上猙獰錯愕的表情,每具屍體的額頭上,都有一個血窟窿,他們,都死在了同一種殺人方式之下——
這姑娘,是殺人者?還是撿屍者?
這光天化日美景如仙的地方,怎麼會有這麼陰森恐怖的事情?!
紫衣姑娘將屍體下的水盆一一拉到了邊上,烏黑的長髮在她身後擺動着,像是調皮的少女在練習着好玩的舞步,可是誰曾想她正在做着這樣恐怖的事情。
水盆原來只是個蓋子,移開後下面有一個個埋在土裡的水缸,紫衣姑娘走到屋邊,解開纏在柱上的繩子,屍體一具一具地往下掉,不偏不倚地掉在水缸中,撲通撲通的,發出沉悶落地的聲音。
紫衣姑娘再擺來水缸的蓋子將缸口封中,剪水秋眼微微一彎,道:“再過陣子,我的共喜又有盛食可宴了。”說罷她拿來花灑,將水盆裡的鮮血倒了進去——
這女人——
但是更令我震驚的是,身爲剛正正直嫉惡如仇的捕頭,我爹居然揹着手站在門口,安安靜靜地看着這一切,彷彿只是看着一個平常姑娘在澆花剪枝一樣。
“我回家了。”爹轉身要走。
紫衣姑娘道:“有空帶飛兒來,我不方便去你那。”
爹頭也不回,向來慈祥的臉上一片冷削:“腥殺之地,不適合我家飛兒。”
紫衣姑娘遮嘴笑了,扯着嘴角邪媚道:“也對,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那我應是不可能見到飛兒了。”
爹皺了下眉,似乎有些不忍心,又化爲了憂心:“我可以容你共喜妖邪,可以容你手沾血腥,但你若濫殺無辜——”
紫衣姑娘莞爾:“有了飛兒後,四哥愈發像個嘮叨的小老頭了。放心,答應過四哥的事,我從不會忘。”
“好自爲之。”爹揹着手走了兩步,突然就消失了。
紫衣姑娘癡癡看着爹消失的方向,喃喃低沉道:“你且做你的仁義英雄,那些手刃鮮血的事情,我樂意代勞。”
聽他們的對話,就是我出生以後,爹還與一個女人有秘密來往,她藏在一個世人找不見的地方,悄悄與爹保持着一種聯繫。
難道爹是因爲她?——
我不敢多想,瘋狂阻止自己的胡思亂想。眼前的景象退淡而去,開始棱棱角角地突顯出尋常人家的巷道院門。
我回到了子墟主鎮的巷道,不知道是什麼年份,應該有些年頭了,因爲巷道里的石凳都是還泛着新,青苔綠藤亦沒有爬得那麼高。
我眼前突然一暗,感覺自己被什麼力量從這個世界抽離了,我頭一次感覺自己身上有了溫度,手背上的皮微微有小點般的扎洞陷了進去,好像憑空有人在用針扎我一樣——
是宋令箭在救我麼?難道我還沒有死?
這樣的黑暗維持了一小會,我好像還聽到了從虛無縹緲處傳來的,是宋令箭和韓三笑的聲音,聽不清在內容。然後又歸於無聲。
安靜了好一會,一個不知名的角落裡,響起微弱的哭泣聲。
我尋着聲音找去,看到小橫巷的角落裡,站了一個十來歲的男孩子,他就躲在陰暗裡面,臉容看不清楚,但我知道哭聲是從他那傳出來的。
好臉生的男孩,我翻尋着記憶,從年少到成年,好像沒有誰長成這樣的身形,這是哪家的少年人?
我走近了幾步,男孩子擡頭飛快地抹去臉上的淚,真是個倔強好強的孩子,我看到他抹淚的手裡,握着一隻竹做的蝴蝶,觸鬚上還串着亮晶晶的珠子,顯得很秀氣。
莫非是情竇初開的少年郎受了小姑娘的拒絕,才躲在這處黯然神傷?
這時巷口傳來了少女的哼唱聲,聲音很清脆,但旋律卻不怎麼樣——
少女拐進了巷子,我不禁笑了,這不就是我嗎,差不多十五六歲的時候,手裡提的籃子也是嶄新新的,也不知道那時的我是要去哪裡,總之臉上帶着開心的笑,把整個黃昏都點亮了。
我一直都不知道,原來我唱歌這麼不着調,也難爲了夏夏聽了這麼多年都不嫌棄。
巷裡的“我”走到一半,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停了下來,將籃子放在石凳上,翻點着裡面的巾帕。
這時我再轉過眼,橫巷那個男孩子已經停止了哭聲,陰暗中安安靜靜地瞪着巷外的這個沒有覺察的“我”。他咬緊了牙關,黑白分明的雙眼狠狠瞪着我投在地上的影子——
“我”點好巾帕繼續往前,剛經過橫巷口,這男孩子馬上輕輕往後退了好幾步,突然地加快速度往前衝了過去,他速度如此之快,直接將經過橫巷口的我給撞翻地在,因爲撞得太猛,“我”還在地上滑了一小段!
我突然記起來了!
有一年我被一個巷子裡衝出來的野孩子撞倒了,那次撞得腿上現在都還有個疤,我一直以爲這少年不是故意的,所以他才落荒而逃沒有道歉——原來——原來他早就等在那裡,他還生怕撞不痛我往後退步來蓄力,好狠的心啊!
“啊……”當時我真是痛慘了,膝蓋上一陣熱燙。
男孩子靈活異常地穩住身形,狠狠瞪着我,那雙眼睛,那個表情,令我毛骨悚然。
“我”痛得說不出話來,摔得太狠,手掌上一小塊皮都要掉下來了。
男孩子咬緊着牙關,我感覺到他咬得很用力,整個牙關都咬出了聲音,像野獸一樣。
“我”頭一次被一個比我小了五六歲的男孩子嚇到,我感覺到他身上有股說不清表不明的能量,這能量能將我整個人生吞活剝。
我是什麼時候得罪過這樣一個人呢?
“你——你沒事吧——”“我”膽怯了。
男孩子握緊了拳頭,突然飛奔了出去,踩在我新縫好的巾帕上,每一腳都那麼用力,在巾帕我精心縫製的花圖上踩下了洗不淨的污痕。
“我”心疼地將身邊的巾帕收在籃子裡,腿上熱突突地痛着,膝蓋上已經暈出了血跡——
“飛姐。”
我突然聽到了有個聲音在叫我,溫柔的,微帶含糊的,海漂的聲音?
奇怪,我在這年歲的時候,韓三笑應該是已經來到鎮上了,宋令箭和夏夏都還沒出現,更不可能會海漂,我怎麼會聽到他的聲音?
我再看看地上的自己,並沒有擡頭找尋,彷彿沒聽到別人在叫她。
“飛姐,快回來。”我突然的感覺肩頭一沉,這種感覺怪異極了,因爲在我靈魂飄蕩的這個時空裡,從來都只是一縷煙魂,沒人看得見,更不會有人摸得着。
我扭頭一看,的確是海漂,他的臉在虛無中白得透明,反襯得那對碧眼發着螢螢的光,周圍的景象黯淡下來,所有的光瘋狂地向他攏去。
他低頭看了看坐在地上包紮的“我”,它已經越來越暗的空間裡快要消失了。海漂再擡頭正視着我,碧綠的眼睛裡就倒影着我現在的樣子,一道淡淡的雲煙:“沒時間了。”
我愣道:“你——你怎麼會找到我?怎麼進我的夢——”
海漂皺着眉頭:“飛姐,有人找你,快回來。”
“找我?誰找我?”我奇怪了。
海漂咬了咬牙,道:“他說他姓燕。”
我聽到了自己的心跳聲:“可是個男人?”
海漂點了點頭:“快來。”說罷他拉着我飛快地跑了起來,我連拒絕的機會都沒有,我感覺自己要在風中消散,但海漂手上傳來的熱力卻緊緊地將我捆在了一起,集成了一點。
“呼”的一聲,強烈的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