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太妃方纔推了高太后的留膳不過是因爲知道高太后這會定然有話要與廣陵王交代,自然不去做那礙事之人,所以拖了姬照出來當藉口,卻沒想到他當真在這裡,柔聲叫了他起來,又看了眼左右,解賢人會意,侍者們還沒全部退出去,姬照已經上前扶了她手臂,往旁邊暖閣裡走去,問道:“母妃可是才從母后那兒回來?方纔孩兒到殿外彷彿看到帝駕儀仗,皇兄今日也過來了嗎?”
“還不是爲了上回你大兄被你母后駁回去的那一件?”溫太妃並不隱瞞他,如今在自己兒子跟前她自然不需再敷衍,那在和頤殿裡時刻掛着的和煦微笑便褪了下去,露出一絲疲色,嘆道,“你母后沒準,你大兄竟把主意打到了你三兄身上,連你二兄也拖下了水——你母后以後有的愁了,你可千萬小心不要捲進去!”
溫太妃雖然說的不是很清楚,但姬照卻點了點頭,安慰她道:“如今大兄與二兄都在宮外開府,平素也不怎麼與咱們往來,再者過上兩三年孩兒亦差不多要大婚出宮,屆時接了母妃一同出去,也不必在這甘泉宮裡成日敷衍着,那會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兄長們怎麼鬧盡有母后處置,又與咱們有什麼關係?”
聽他這麼說了溫太妃也露出一絲笑意,嗔道:“你母后不是惡人,只是今上到底不是她身邊養大的,總是生疏些,你不見安平王與廣陵王與今上乃是同母所出,見着了他還要稱一聲陛下,反而你因爲跟着他一起唸了幾年書,倒一直呼他爲皇兄?再者你母后也不難哄,我倒高興她做了太后待我一如從前,你曉得你的婚事到底也是要她做主的。”
姬照聽了,微微蹙眉道:“母妃要孩兒娶高家女郎爲妃?”
“你皺什麼眉?”溫太妃見他這個樣子,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伸指一點他額角嗔道,“高家世代簪纓,他們家的女郎,不論嫡出庶出,就是沒有你母后這一個太后,也不是尋常人能娶到的,你固然是皇親國戚呢,若沒你母后開口,高家出色的嫡女又哪裡那麼好求?”
姬照道:“孩兒倒沒有別的擔憂,只是母妃也曉得,因母后的緣故,高家女郎自來驕矜些,況且將來母妃與孩兒同住,孩兒以爲還是尋常官宦人家女郎容易相處。”
溫太妃見他爲自己考慮,心下感動,卻搖頭笑道:“莫看先帝后宮不及今上之多,那是因爲先帝年輕時候心思大半放在了對付濟渠王上面,登基之後也是很納了些人的,可你們兄弟卻只四個,除了有高家爲倚仗的太后,便只我生了你,並你薄母妃生了同昌,這中間的曲折,已成過往,我也不想多言,但即便你娶了第二個高王妃,你母妃還不至於淪落到了被媳婦欺壓的地步,再者,你長嫂雖然一直壓制着你大兄的側妃妾室,但那也是她身爲主母的權力,若她當真是惡毒之人,以高家的勢力並太后這個姑母在,既然有了嫡子,你以爲庶女庶子夭折很難嗎?”
姬照嘆了口氣,道:“後院之爭竟與前朝的勾心鬥角差不多,對了,早先母妃着孩兒去綺蘭殿藉口索墨去解圍的那牧家女郎,母妃爲何要特特幫助她?依着孩兒來看,那牧家女郎靈覺的很,怕也未必是個好相與的。”
溫太妃拿手指一點脣,示意他小了聲,淡淡笑道:“此事說來話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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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年殿裡母慈子孝,和頤殿裡,將身邊人都逐了出去,只留了莫作司伺候,高太后與廣陵王卻委實和睦不起來,高太后陰沉了臉,對着姬熙劈頭便是一句:“你怎的這樣愚蠢?明明曉得哀家駁了此事,如何還要瞞着三郎哄他去下旨?!”
姬熙面有愧色,道:“是孩兒一時糊塗。”
“什麼一時糊塗!”高太后斥道,“你是哀家一手養大的,哀家還不曉得你的性.子?必是大郎苦苦的糾纏了你,你卻不過兄弟情面答應了下來,如今事發也不忍拖他下水!他倒是好,自己連個面也不露,便是事情失敗在這兒捱罵方纔被三郎甩臉色的也不是他!他這個長兄做得好啊!”
姬熙爲人厚道,此刻不免又爲兄弟分辯兼哄高太后歡心道:“大兄之所以將事情託付了孩兒也是因爲曉得母后最疼孩兒的緣故,此外這件事情的確是孩兒考慮不周,方纔三郎並不曾說什麼,的確是孩兒委屈了他,還求母后莫要生氣!”
高太后冷笑着道:“你們三個都是哀家生的,固然只有你是哀家養大,大郎幼時乃先帝親自教導,三郎卻是高祖一手養育,但哀家的親子,性情如何哀家好歹是知道的!大郎託了你此事,又帶了禮部官吏直接到了宣室殿,難道不是摸準了三郎的性.子?三郎對這些一向不大在乎,他連皇后之位都可以隨便給予一個宮女,區區一個縣主又怎麼會放在了眼裡?若是無人提醒,怕是這會冊大郎庶女爲縣主的聖旨早就下去了!”
見姬熙沉默不語,竟似默認,高太后原本只是猜測,此刻頓時就是大怒,“果然如此?可是那聶元生?方纔三郎失口提了他,後來卻說是自己的主意,分明就是在替他遮掩!”
“聶元生說的其實也不無道理,的確是孩兒們自恃母后寵愛,做錯了事。”姬熙嘆了口氣,“是孩兒未曾想到這麼做不只是叫母后傷心,亦是損了三郎的名聲,只想着母后素來疼愛孩兒們,況且大兄這件事情也非朝事……是孩兒想窄了!”
高太后冷笑道:“這件事情的確是你與大郎做得差了,可聶元生難道就安什麼好心麼?他怎麼提醒三郎不成,偏生要挑唆了三郎到哀家這兒來訴說委屈?三郎嘴上說着不怪你們,他素來被高祖皇帝寵着慣着長大,先帝對他教導是嚴厲,但那都是私下裡!人前可是從來不肯落他半點兒面子,哪怕是踩了你們也要給足他體面的!養就了三郎看似謙遜實則驕矜的性情,如今聶元生只要扣準了你們這是蓄意害他背上不孝之名,三郎心裡豈有不留下芥蒂的?”
姬熙皺眉道:“便是如此,三郎也未必信他,到底孩兒與大兄纔是三郎的嫡親兄弟……”
“糊塗!”高太后恨鐵不成鋼的斥道,指着一旁莫作司道,“你且問一問莫作司!她是哀家身邊最得力之人,早先在冀闕宮是做什麼被送回了哀家這裡的?還不是那聶元生設計!前兩日蕭氏、宋氏也都回了來,宮裡宮外都說是牧氏的緣故……你可曉得那日聶元生也在?這奸詐小兒,當初高祖皇帝實在是看錯了他!本以爲他既然是聶介之之孫,總也薰陶到幾分聶介之的風骨,卻不想他如今年歲長了竟是越發奸佞起來!一味的引着三郎不學好不說,如今連你們兄弟情份也要挑唆起來!哀家知道他心裡打什麼主意,無非是想着把你們都離間得生疏了,三郎只信任他一個,將來好把持朝政!真真是可恨之極!聶介之一生爲國,卻不想後人如此不堪!實在是虎祖犬孫!”
高太后這一番發作突然,莫作司忙勸說道:“太后快快息了怒!怒大傷身!廣陵王素來孝順,太后有什麼話慢慢兒的說便是,何必着急?”
姬熙默默聽罷,卻忽然道:“母后,這番話究竟是母后的意思,還是舅父年前進宮說與母后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