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宮的正殿爲含光殿,雖然連日大雪掩了許多風景,依舊可見鴟吻巍峨、雕樑畫棟的景象。聶元生在不遠處的一處樹叢後止住了腳步,牧碧微正欲說話,目光在含光殿前一掃,卻皺起了眉,有些意外道:“歐陽氏居然還沒回來?”
德陽宮裡的宮道都是起早起來打掃過的,含光殿作爲主位居處更是掃後還撒足了鹽,使雪難積,但如今望去,那鋪了薄薄一層鹽漬的宮道上整齊清潔,壓根不像昭訓儀仗才停留過的模樣。
牧碧微思忖自己在梅林裡爲了不驚動何氏安排看守的人手離開,浪費了許多時間,再加上遇見聶元生後彼此試探交談了半晌,聶元生雖然對宮闈路徑熟悉,兩人腳程都不慢,可因爲要避着人走,到底又要費去許多功夫。而昭訓儀仗再怎麼緩慢也差不多該到了。
“原來青衣是要尋歐陽氏?”聶元生拊掌笑道,“若是早些告訴下官倒也不必白跑一趟——昭訓娘娘這會大約纔到甘泉宮,今兒多半會要陪太后娘娘用了晚膳纔回宮的。”
牧碧微目光閃了閃,回身道:“她巴巴的離了平樂宮居然是爲了去跟太后娘娘盡孝嗎?未知侍郎可知道她究竟做了什麼如此心虛?”
“後宮之事,下官一介外臣怕是不便多言。”聶元生正氣凜然道。
牧碧微心中暗罵他拿喬作勢,然而如今撲了個空,聶元生話裡話外又彷彿安福宮那邊情勢有變,想到方纔在平樂宮也的確聽到姜順華與歐陽氏衝突,姜氏是要往安福宮裡告狀去的,看來多半是與她有關,只可惜自己才進宮來,身邊說是四個人,挽衣年幼、呂良木訥,疊翠與葛諾雖然靈巧些,如今也調教出了些真心,到底只是尋常宮女,又是在冀闕服侍的,對於後宮的貴人們私下裡的底細恩怨總不是很清楚,這樣一頭霧水的不能不求着眼前這一位,因此哂道:“聶侍郎何必見外?如今這兒也沒旁的人,侍郎方纔還說要幫妾身幫到底呢,這會怎的就要把妾身丟在這兒不管了嗎?”
聶元生笑吟吟的道:“青衣說的是,只是青衣既然要下官襄助,卻不告訴下官青衣要做什麼,下官又怎麼知道該如何幫助青衣?”
“聶侍郎說笑了,妾身既然直奔德陽宮這座含光殿,又扼腕歐陽昭訓不在殿中,想做什麼,以侍郎的聰慧莫非還想不到嗎?妾身又何必說出來貽笑大方?”牧碧微在袖中攏了攏玉鐲淡笑着道,“侍郎連妾身溜出平樂宮後會在何處停留都能夠猜到,這點兒小心思,侍郎何不給妾身留些體面?”
“青衣方纔說了是要過來與歐陽昭訓請罪賠禮。”聶元生正色道,“這麼說來可要下官帶青衣去甘泉宮?”
牧碧微瞪了他一眼,輕哼了一聲道:“罷了,聶侍郎非要逼着妾身將那點兒小心思說出來,妾身又怎敢不從?”說着隨手指了指旁邊枝上掛下的冰凌道,“侍郎以爲此物可算鋒利?”
聶元生順着她手指之處看去,卻見那枝上積着雪,下面又化了冰凌下來,一排一排猶如數峰倒垂,形狀又如匕首,聶元生點頭道:“雖然不足以洞穿此時的衣物錦帛,然而宮中貴人們個個雪肌花容,吹彈可破,莫要說此物了,就是再鈍一些也是承受不住的。”
他倒是一下子說到了點子上,牧碧微淡然頷首,卻聽聶元生忽地一笑,道:“只是青衣你方纔說自己要來請罪,擔心人多了下不了臺,下官這才帶着你偷偷的進了這德陽宮,怎地如今青衣卻留意起了那冰凌來?昭訓娘娘可不比青衣能幹,這冰凌莫要說旁的,就是叫昭訓娘娘拿久一會,怕是在殿裡也受不住吧?”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牧碧微理直氣壯道,“先前,昭訓娘娘使了妾身折梅花,妾身身子弱,眼光也差,哪裡折得到叫昭訓娘娘滿意的梅花呢?自然只有領罰了,可是妾身膽子又小,想到昭訓娘娘是個重規矩的人兒,萬一與妾身認真計較起來,妾身可怎麼辦纔好?惟今之計,自然就是叫昭訓娘娘莫要與妾身計較了。”
聶元生點了點頭:“但這與冰凌有什麼關係?下官可是不明白了。”
牧碧微擡起手,隨意折了一小截冰凌下來,攏入袖中捏了半晌,拿出來時卻見她有意將冰凌捏成半寸來長的冰片,在掌心掂了一掂,淡淡道:“陛下喜歡貴人們的好顏色,方纔在綺蘭殿雖然未曾敢太多擡頭,但也覺得昭訓娘娘顏色殊然,妾身想着不拘是爲了陛下還是爲了昭訓娘娘自己看着舒服,對面容總是十分在意的,所以妾身覺得,想要叫昭訓娘娘不與妾身計較,便是叫昭訓娘娘另外有操心的事兒,如此方纔是妾身的求生之道,妾身本以爲昭訓娘娘既然說是要回這德陽宮來,那麼想來不至於騙人,妾身若是到得早呢,自然可以在昭訓娘娘下輦時得手,若是到的晚也不打緊,姜順華既然去了安福宮,聞說昭訓娘娘平素裡對孫貴嬪都是十分看不上眼的,就算姜順華位份不及歐陽昭訓,有孫貴嬪幫腔,那麼陛下總會很快來召昭訓娘娘前去問話的,屆時也是個機會。”
說完之時,那片冰凌在她掌心也化了一大半,牧碧微隨手將它與冰水一起拋開,又拿帕子擦了擦手,不無遺憾道,“只是昭訓娘娘不肯給妾身這麼個機會那也沒辦法了。”
聶元生聽着,思索片刻,道:“這個請罪的想法倒是不錯,只是青衣可知道歐陽昭訓之所以能夠就昭訓之位,並不僅僅是顏色出衆與出身世家,最緊要的還是因爲她是太后娘娘的甥女?”
牧碧微淡然道:“所謂飲鴆止渴,妾身本就不是那等委曲求全之人,說一句叫聶侍郎見笑的話兒,自小到大,就是妾身的祖母也不能輕易逆了妾身的意思,可自從妾身入了宮闈以來,便戰戰兢兢,不敢多行一步路,不敢多說一句話,誰想這宮裡明刀暗劍的不肯幹歇,縱然知道她血脈高貴,妾身啊也顧不得那麼多了。”說到這裡,她瞥了眼聶元生,平靜道,“侍郎若是覺得妾身愚鈍,不堪侍郎提醒呢,這會去叫來德陽宮侍衛,妾身也不怨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