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氏與何氏相攜着往惜光亭的方向而去,見牧碧微的身影先消失在前方的梅樹後,何氏皺眉道:“歐陽姐姐瞧她究竟是當真不冷還是裝的?”
“習武之人也不過是比常人體魄強健些,又不是仙人,哪裡能夠寒暑不侵了?”歐陽氏不屑道,“你只看武將到了冬日還不是一樣穿裘着錦,便曉得這牧氏也不過是硬撐罷了!就叫她撐着,今兒所有高處的梅枝不折光,本宮絕不讓她停下來,若是凍得手足僵硬摔壞了,那也是她自己逞強活該!”
何氏抿嘴一笑,向她鄭重一禮:“多謝姐姐體諒!”
“這也是應該的。”歐陽氏得了《霜天汀上圖》心情大好,看着何氏從頭到腳無一處不順眼,再加上她的確不喜牧碧微一進宮就叫自己被唐隆徽派人羞辱了一番,還沒處說理,此刻冷笑着道,“這牧氏好歹也是正三品的官家之女!早先她被家裡送進宮來爲父兄求情,固然是牧家沈太君做的主,她是爲了盡孝——可堂堂三品官家嫡女,入宮卻只做了區區宮奴,若是換了本宮,羞也要羞死了,她倒好,非但不以爲恥,你聽一聽她方纔自稱奴婢時多麼流利?足見天生就是個媚上的貨色!說起來沈太君也是世家之女,在鄴都素有賢名的,卻教出了這樣一個孫女兒,也難怪要把她送進宮——這樣的人若是嫁到了尋常人家爲新婦,還不知道折騰出什麼來呢!”
“歐陽姐姐說的是這個理兒,姐姐方纔也看到了,妹妹是真心想與她和解,可牧青衣怎麼也不領情,妹妹也實在沒法子了——今兒請了歐陽姐姐過來幫忙,妹妹已經覺得慚愧,畢竟姐姐乃是德陽宮主位,屈尊到妹妹這綺蘭殿來,已是給了妹妹大大的體面,牧氏不過是個青衣,總不至於還要勞動左昭儀罷?”何氏幽幽一嘆,道,“左昭儀總說既然都是侍奉陛下的人,當以和爲貴,妹妹也不是不明理的人,早先牧氏還沒面聖的時候就與陛下說過,到底牧氏生長鄴都,從來都沒去過雪藍關,再者妹妹自己也是女郎,深知閨閣女子受父兄牽累的無助與苦處!所以本是不欲與她爲難的……她進宮時桃蕊與桃葉做的那件事……”
何氏說到這裡眼圈兒一紅,澀聲道,“桃枝桃葉桃蕊桃萼這四個本是妹妹陪嫁進宮之人,深知家母撫育子女多麼不易!雖然妹妹叮囑了她們不可無禮,實際上她們也只是想嚇唬嚇唬牧氏,着她賠個禮罷了!若不然,她人在我綺蘭殿,縱然會些拳腳功夫,妹妹這殿中裡裡外外那許多人,若是下定了決心,難不成還真的傷不了她嗎?桃蕊雖然是妹妹的奴婢,可妹妹說句不知規矩的話,也是當她們半個姊妹看待的,她被燙得那樣厲害,這兩日妹妹都不忍心過去看她!左昭儀說妹妹不該主動招惹牧氏,可妹妹如今也是盡力彌補了呀……她……”
後面桃葉趕緊跟了上來扶住了何氏,何氏自己從袖中抽出帕子來拭着淚,嗚咽道,“莫非要妹妹如桃蕊那般牧氏才肯消了氣嗎?若是這樣……”
“你說的什麼話?”歐陽氏本就不喜牧碧微,又得了好處,心自然而然就偏了下來,冷笑着道,“她一個自甘下賤的東西!你難道還要爲她傷了自己不成?真真是糊塗了!以本宮來看,曲姐姐這一回卻是太賢德了!這樣的人有什麼可以憐恤的?而是很該好生敲打調教了,才曉得輕重進退!你且放心,曲姐姐那裡自有本宮替你分說,如今陛下正在興頭上,等陛下興致淡了——莫非她還想着長寵不衰的夢呢!”
何氏等的就是這句話,趕緊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復行了一禮,感激道:“多謝姐姐!若是沒有姐姐親眼見證,妹妹是當真不知道該怎麼與左昭儀解釋了!”
“曲姐姐最是心腸軟,素來不憚以她的爲人去測度旁人,卻不知道這宮裡多是如孫、牧這等心思詭詐、性情刻薄之輩,到底出身卑微,打小就沒個人教導,也不能指望她們懂得多少大義道理。”歐陽氏面有厭惡之色,冷笑道,“遇着了這樣的人,談什麼寬容大度都是虛的,惟獨要拿出雷霆手段——好好兒的……”
她話才說到了這裡,便聽前面一個聲音淡淡接口道:“妾身見過昭訓娘娘,昭訓娘娘好好兒的這是要做什麼呢?”
卻見一株碗口粗的梅樹後轉出了一行人,爲首的一個雲鬢累累,眉目含慍,正是平樂宮的主位順華姜氏。
這姜氏不過十八九歲年紀,白生生的瓜子臉,眉細而長,眼帶桃花,頗有幾分殊色,擁着一襲油光水滑的紫貂,越發襯托出肌膚勝雪、晶瑩剔透,她足踏輕靴,因此雖在林中行走,卻顯得十分輕鬆,此刻抱着手爐,攔在了歐陽氏之前,面色很不好看。
歐陽氏皺起了眉,她本就不太看得起這姜氏,在歐陽氏看來,姜氏既然嘗爲奴婢,還能夠被主母帶着進宮,足見主家對她的信任與重用,既然自家女郎沒入選,自己卻被覷中,若當真是個忠僕,這會便該設法謝絕,以全主家體面纔是。就算拒絕不得,在這宮裡,到底也該心虛些。
姜氏倒好,如今居然擋到了自己這個上嬪跟前!
“本宮聽何容華說這裡的幾株綠萼梅開了,便過來玩賞。”歐陽氏雖然心中不悅,但姜氏可不是牧碧微,她位份是不及歐陽氏,卻也就低了那麼一級,說起來兩人都在九嬪之內,歐陽氏固然不痛快,也不可能像對牧碧微那樣,連個解釋也無,直接使了人掌嘴,這會便淡淡的道,“方纔還在林外遇見了兩個自稱是承仙殿的宮女,說是奉了姜順華之命送梅枝回去插瓶,本宮問過了她們順華就在林內,心裡還想着真巧,怎麼順華看起來似乎不太歡迎本宮?”
“昭訓娘娘這話妾身可不敢當!”姜順華不卑不亢道,“妾身也是今早聽身邊伺候的小宮女嘴快,說綠萼梅開了,這纔過來想看一看,哪裡知道方纔折了外面的烏梅、硃砂梅並珍珠梅做插瓶用,走到了惜光亭的地方,卻見裡頭被打掃過不說,還預備了酒菜溫在錫奴裡,妾身見裡面守着的人乃是綺蘭殿的,只當是何容華來了雅興,還想着順便也討些熱酒喝,卻不料那邊的人卻說是爲了招待昭訓娘娘你的——妾身想昭訓娘娘難得到平樂宮來一次,何容華定然是要好生招待的,既然如此,那亭子裡的酒菜,妾身自然是不敢碰!”
姜順華這番話落在了歐陽氏一干人耳中很有指責歐陽氏到了平樂宮卻不知會自己這個主位的意思,歐陽氏本就不悅的面色頓時又沉了幾分,何氏忙圓場道:“回順華娘娘,是這麼回事,妾身也是聽說順華娘娘前幾日身子不大好,這纔沒與順華娘娘告知請昭訓娘娘前來之事,卻不想娘娘如今大好了……”
她的話卻被歐陽氏冷冷打斷:“所謂一宮主位,也不過是掌一宮之事務,卻不是說姜氏你住了承仙殿,這平樂宮便是你的地方,憑是什麼人進出也得問過了你才成!若是如此,那麼左昭儀曲姐姐奉了太后之命代攝六宮之事,莫非這六宮之中隨便一個內侍跑腿前都要問過了曲姐姐不成?照着這樣,曲姐姐早就勞累不堪了!姜順華雖然不是大家望族出身,怎麼說也是跟在大家主母身邊過的,如何不知道打理事務最好還是疏密有致、而不是事事抓在手心,什麼都要管上一管,以至於疲憊難當?”
姜順華本就心中積了怒氣,如今聽了歐陽氏這番教訓,不怒反笑:“昭訓娘娘快快收了這番話去罷!妾身雖然是個小家子氣的,好歹也是下嬪之一!還不至於連宮裡人串個門請個客也要花費心思!左右何氏晉了容華之後本就該與顏充華、崔列榮一樣單獨執掌一宮了!但這平樂宮,妾身一日是主位,斷然沒有被人在自己宮裡攆來攆去的理兒!昭訓娘娘既然這樣空口白牙的誣陷妾身,妾身雖然卑微,不比昭訓娘娘出身高貴,卻是陛下親冊的順華,這便去問一問陛下可是要廢了妾身,所以妾身連在自己宮裡頭都不能安安穩穩的坐上一坐了?!”
說罷不忘冷笑着對歐陽氏一禮:“妾身告退!這便去祈年殿求陛下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