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慎到了連在宮裡已經默默無聞、只管照料長康公主的焦氏都不肯怠慢,這日焦氏見她又到跟前伺候,就道:“你也不必這樣費心,多伺候着陛下就成了,本宮這兒向來沒什麼事。”
呂氏賠笑道:“娘娘體恤妾身,這是妾身的福分,只是妾身在家裡的時候,母親常常耳提面命,說不可恃寵生驕,反而使得娘娘一片好意被辜負了,再說陛下今兒個在湯世婦處,妾身在霓衣苑反而無趣。”
她這麼說了,焦氏也不能硬趕她走,便說道:“本宮正要帶璃珞去和頤殿,你隨本宮一起去罷。”
和頤殿是太后的居處,這個呂氏是知道的,她還曉得太后重視門第,別說她這樣郡裡貢上來的了,就連焦氏彷彿也不怎麼被太后喜歡,聽到要到太后跟前去就暗暗叫苦,但此刻也不能說不去,只得將話題轉到長康公主身上來掩飾自己的抗拒:“妾身聽說長康公主前日已經能夠將《登臨賦》全部默出了,公主殿下如今還未啓蒙——可見殿下聰慧、娘娘教導有方。”
《登臨賦》是前朝大家所作,長達數百字,中間不乏晦澀拗筆的用典與字,長康公主如今才六歲,就能夠完全背默出來,按着公主的標準算是不錯了——尤其有皇長女西平公主這個比較在——西平公主據說自恃身份,對課業一向就不怎麼上心,恐怕到現在都背不全《登臨賦》的。
聽她贊長康,焦氏也微露笑色:“本宮不過閒來無事才教了她一教,不想長康倒是用功。”
她就說了一句便話鋒一轉,吩咐起了左右預備去和頤殿,呂氏接下來的讚美之辭就沒用上……
澄練殿裡,牧碧微聽罷林甲一五一十的回報,笑了一笑:“這呂氏倒是乖巧。”
阿善對個御女不怎麼在乎,她關心的是另一件事:“湯世婦說的是真的嗎?那日的澗仙紅裡開的最好的幾枝都被撒了可以讓人昏迷不醒的藥粉?”
“半真半假吧。”牧碧微淡淡的道,“如今鄴都的牡丹還沒開放,都是暖房裡移出來的,根本不在外邊過夜,自然喝不到露水,而且御花園裡安置它們的地方都是開闊的地方,風一吹,藥粉還能剩多少?再說沒有露水的牡丹花能沾多少藥粉上去?沾多了,不怕人看出來嗎?”
阿善道:“內司爲着使花卉看起來更可愛也有往上面撒水彷彿露珠的的。”
“花瓣上動手腳是極易被發現的。”牧碧微淡然道,“葉子也一樣,倒是花泥和另一個地方不容易被發現,但湯世婦摘牡丹是爲了做菜,如果她沒有別有用心的話不可能去看花泥,那麼就只有一個地方了……”
“花蕊?”阿善立刻也想到了。
牧碧微點了點頭:“花蕊中本就有花粉,混些藥粉進去,那麼多牡丹放在一起,顏色不一,沒準會以爲是別的牡丹的花粉被風吹入,或者是在花房裡染了旁的花粉……”
“可什麼菜要用到牡丹花蕊?”阿善狐疑着道,“而且上回在鳳陽宮裡,女郎也說新泰公主了,湯世婦素來謹慎,可這一次她把澗仙紅全摘走實在惹人懷疑,更別說咱們還使人去要竟也被拒絕了。”
牧碧微淡淡的道:“但後來你再使素絲去問,她不是說了嗎?可見她也不想平白做一次好人的……何況這一回,若她早起去摘牡丹的事情爲人所知在前,那麼對澗仙紅做手腳的人也是要坑她一把,畢竟她靠着廚藝在宮裡立足,不服的人可多得是!”
“會是何氏乾的麼?”阿善懷疑的問,“陛下如今最喜歡的就是四皇子了。” Www★TтkΛ n★c○
“何氏沒這麼蠢。”牧碧微搖了搖頭,“再說這幾日,鳶娘在宮裡,和恊郎同進同出,恊郎摘澗仙紅的時候她不在旁邊,摘下來後少不得也要和她一起品頭論足了選最好的給瓔珞送去,何氏料來應該不會設這種極可能誤害了鳶孃的圈套……我在想這下手的人倒有可能是鄴都世家的主意,就是不知道是誰?”
她露出了深思之色,“皇長子即將開蒙,接下來其他皇子也要陸續入學,陛下明裡就是最疼愛四皇子,鄴都的世家自然是不放心的,這會算計一把恊郎,好引起我對四皇子的敵意,若我猜的沒錯,湯世婦呢也有借這件事情示好的意思……”
“女郎打算怎麼辦?”阿善問。
“我……”牧碧微想了一想,卻冷笑着道,“我如今還真沒心思在這兒,只盼着大兄早日給我個答覆……不過恊郎被擺了一道,若不回報,還當我的兒子是好欺負的!”她露出厭煩之色,“叫岑平過來!”
岑平很快就到了,行了禮,便殷勤的問:“娘娘召見奴婢有何差遣?”
“前兩日,本宮帶着恊郎與侄女去御花園玩耍,恊郎答應了瓔珞給她帶兩支澗仙紅。”牧碧微淡淡的道,“不想當日卻被湯世婦全部折了去!”
這件事情岑平自然是知道的,他心思當即一動,忍不住上前一步,肅然問:“娘娘,可是那些花……”
“你猜的不錯。”牧碧微頷首,“本宮當時就叫人追上湯世婦索回兩朵,不想湯世婦卻推說已經下了鍋!牡丹又不是青菜,她摘那麼多澗仙紅,半朵開放的都沒留下,本宮自然要使人去問個明白。”
說到這裡,岑平臉色變了幾變,沉聲道:“敢問娘娘,那些花上卻有什麼?”
“湯世婦說很像是斷魂草的粉末。”牧碧微冷笑了一聲!道,“本宮這兩日查了這種粉末,若不服下倒也不至於身死,但卻容易心悸盜汗,使身體日漸虛弱!”瞥了眼岑平,“如今春狩在即,你該明白若是恊郎忽然不好,本宮斷然沒有留他在宮裡自己隨駕的道理!”
岑平不敢怠慢,立刻撩了袍子跪下道,“奴婢無能,司掌內司卻還叫人鑽了空子謀害三皇子,懇請娘娘給奴婢一個機會查清此事!”
“四日後就是春狩起程之日,在這之前,本宮要知道來龍去脈。”牧碧微森然向他一望,“說起來顧長福做事也是極可靠的,到底是御前出來的人!”
岑平心頭一凜,忙道:“娘娘請放心!奴婢絕不辱命!”卻是絕口不提顧長福。
牧碧微哼了一聲:“下去吧!”
等岑平走了,阿善道:“女郎想他可以查出多少?”
“原也沒指望他。”牧碧微道,“那日晚上子愷來過,他讓高七去查了。”
阿善略鬆了口氣,聶元生對姬恊的安危當然不可能不上心。
她心思放到了春狩上,“這三年來宮裡新人如雲,這一回這呂氏看來是加定了。”
“加就加吧。”牧碧微無所謂的道,“不過一個御女,就算她有康氏的福分封了妃又怎麼樣呢?康氏如今不也是向大高妃靠過去了?”
說到此處,她問,“大高妃這回春狩聽說自請不去?”
“正是呢。”阿善道,“據說是因爲皇四女身子弱,大高妃放心不下她,原本太后還勸說了,說可以將皇四女暫時送到和頤殿去,但大高妃說太后已經撫養着皇長子與皇次子,不敢叫太后再多操勞。”
“她是怕任太醫太操勞了吧?”牧碧微譏誚的笑了笑——皇四女乳名瑤光,至今沒有封號,在宮中三位公主都是出生不久就有了封號的情況下,皇四女如今都三歲了還沒公主封號,甚至名字都沒起,不是姬深不喜歡這個女兒,而是大高妃以皇四子滿周才起名爲藉口,說擔心皇四女,請求等皇四女長大成人再行晉封起名——在牧碧微看來她是被任太醫嚇着了,惟恐哪裡招了嫉妒。
阿善笑了笑道:“大高妃和小高妃倒也可笑,陛下明明更喜歡大高妃的,偏大高妃與女郎一向根本不太希望陛下到瑞慶宮裡去,小高妃呢從前據說和曲家郎君彼此戀慕到了死去活來的地步,哪裡曉得進宮後倒是一心一意的爭寵,偏偏陛下又不是太中意她……”
“這也沒什麼奇怪的。”牧碧微淡笑着道,“大高妃進宮無非是爲了弟弟,如今有了女兒又惦記着保住女兒,她身份和普通宮妃不同,乃是陛下表妹,又是高家的女郎出身,自然是惟恐被捲進了前朝的角力裡去傷了!再說她現在已經是上嬪之一,又有了親生女兒做伴,地位穩固,生母和弟弟的前程也有了保證,當然就懶得再去爭得頭破血流了,關起門來好生過日子是正經!小高妃麼,之前無憂無慮的只要一心和情郎相好,進宮之後,情郎沒了指望,孃家這個靠山也用不上了,無兒無女,位份還一直比與她有仇的大高妃低,她能嚥下這口氣嗎?”
“奴婢覺得小高妃對陛下未必沒幾分愛慕呢,畢竟從前小高妃惹出高陽王和王妃雙雙被流放的事情來,不就是因爲她譏誚了高陽王的長相嗎?”阿善若有所思道,“可惜即使是不怕死,也不是每個人都做得成端明皇后的!”
“她要愛慕就愛慕去吧。”牧碧微對小高妃興趣不大,微微冷笑着道,“反正她當年討好還是右娥英的端明皇后,在錦瑟殿裡也不是沒被留過飯,蘇家廚子的手藝……她比宮裡這些新人領略的還早呢!”
卻因爲阿善提到高陽王被流放之事,又勾起了牧碧微如今真正惦記的事情,沉吟了片刻,到底還是吩咐道:“使個人,叫雲夢如進宮來一趟罷。”
阿善神色一緊:“女郎?”
“子愷與我說了些事情,西北……倪珍也許與當年雪藍關破有關,只是我還要等大兄那邊的答覆。”牧碧微嘆了口氣,心事重重的道,“叫雲夢如進宮,一來給她說點消息,二來也問問她在西北住的那些年,可有察覺到這些端倪。”頓了一頓,她無奈的道,“其實本來應該和寒夕說的,奈何寒夕那性.子我實在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