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安平王府傳出庶長女姬恣暴斃的消息,因爲之前安平王府的鬧劇早已傳得滿城風雨,對於宮裡意思意思下的撫慰懿旨,衆人都是心照不宣,只是爲着皇家的面子,總也要上門弔唁幾句——當然在安平王妃跟前,就改口成了探望世子。
姬恞究竟年少,這時候已經能夠與宣寧長公主之類的親眷說上幾句話了,消息傳到甘泉宮,太后可算放下了一顆心,想想姬恞素來溫良恭敬,偏趕上了這麼一雙父母,堂堂嫡出世子還不如個庶女在安平王跟前得寵也還罷了,安平王妃居然也不守婦道了,高太后怎麼想怎麼替姬恞委屈,因爲帶來消息的是宣寧長公主,她忍不住就對女兒透露出些口風:“如今雖然姬恣被打發了,但先前大郎也有動過手,恞郎又是個溫良的性情,不對父親動手是孝順,卻竟然也不知道跑開,古語還說小受大走呢!大郎……哀家實在還不能放心啊!這回的事情想一想哀家都覺得後怕不已!”
宣寧長公主就建議道:“恞郎如今也到了說親的年紀了,叫我說不如給他娶了親罷。”
“娶親?”高太后皺眉道,“他是該娶親了,可娶了親,就一定不會再出事了嗎?他是世子,難道還能離了王府去住?縱然不去想外頭的議論,莫非芙娘出了事他還能不管嗎?”
長公主道:“母后,娶了親便是大人了,和三郎說一說,給他派個差使就說出去歷練幾年,離了鄴都,母后再分別勸說大兄並大嫂——畢竟大兄親手傷了恞郎,雖然說親生父子不記仇的,但如今見面到底也尷尬,索性分開幾年也好。”
又說,“大兄這回太不顧惜大嫂和恞郎了,和大嫂的事情,我就不說什麼了,但恞郎乃是大兄唯一的兒子,如今日日在身邊或許大兄也是沒回過神來呢,一旦分開多日,指不定大兄就心疼上了,到時候恐怕不用母后和咱們勸說,大兄自己先要捨不得。”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恞郎這回傷得不輕,到明年開春再說罷?”
又問宣寧長公主,“巡郎的事情你可看好了嗎?”
“原本看中了淨孃的侄女。”宣寧長公主在母親跟前也不隱瞞,嘆了口氣道,“還是早幾年,淨娘幫着說話才約下來的,如今叫我說自然是算了。”
高太后就道:“曲家如今這個樣子都要不如樓家了,更何況這一回萬古去接手的營州軍先前就是曲夾在幹着的,他家女郎的確不太合宜。”
畢竟樓家如今也全靠樓萬古這個駙馬撐着場面,宣寧長公主在的時候當然可以爲子孫提供庇護,但長公主若去了……她總要爲兒子多攢幾門姻親而非累贅的,這也是人之常情,高太后向來就心疼兒女,自然贊成長公主的意思。
但見女兒眉宇之間頗有煩色,就奇道:“怎麼曲家不肯退親嗎?”
“倒不是曲家不肯。”宣寧長公主頭疼道,“先前兩邊也只是口頭約定,後來曲夾的爵位被奪後,那邊就尋了個藉口暗示這事就算了,我才放心呢,如今巡郎卻……”
宣寧長公主的長子樓巡是個極守禮的少年,亦重承諾,曲家遭變之後,兩邊長輩都有悔婚的打算,偏他卻不肯,執意要娶那曲家女,即使那曲家女郎親口說出不願意嫁給他,樓巡卻認爲既然兩家有約在先,如今曲家遭了難,反悔實屬不義,任憑宣寧長公主和樓萬古怎麼勸說他都不同意。
高太后聽了女兒的訴苦,不免道:“你將孩子教的也太實心眼了些!如今鄴都暗流洶涌的,休看一門婚事,指不定就要引起風雲變化呢!”
“這些話也和他說了,可他卻道身正不怕影歪,既然兩家當初有約在先,那就該照着承諾來!”宣寧長公主道,“不然這一回駙馬去營州也不會硬要將他也帶去,無非是指望他離了鄴都冷靜些。”
“那就叫曲家將那女郎速速的嫁了。”高太后皺着眉道,“這樣他不就是沒指望了嗎?”
宣寧長公主嘆息道:“就怕像前朝的壽安駙馬一樣啊!”
高太后也是知道溫太妃的這位姑母壽安長公主的經歷的,若樓巡當真學了曲潮,到時候就算重新將曲家女尋回來,長公主的嫡長子娶個嫁過人的女子,還不如現在直接娶了呢!
太后有些緊張的問:“巡郎竟然用情到這個地步?”就埋怨女兒,“雖然說口上約定了婚事,到底也不該早早叫他們頻繁的見面啊!”
“哪裡能讓他們時常見面?”宣寧長公主苦笑着道,“巡郎統共也沒見過那女郎幾回呢,他啊就是不肯失信……說起來也怪駙馬,每日裡教導他身正心清,如今竟然一點變通也不曉得,唉……”
長公主這頭疼還不僅僅是樓巡一定要娶曲家女,還有對於樓巡如此固執,將來入朝還不知道他該怎麼混纔好的擔憂。
高太后沉吟了片刻道:“既然不是巡郎對曲家女上心,只是爲着自己品行的緣故纔不肯悔婚,倒也不難解決,左右巡郎現在年歲還小,就叫他跟着駙馬在營州磨礪磨礪,晚幾年再議婚,曲家這邊女郎家家是拖不起的,過些時候他們自己嫁了女兒,難道巡郎還能怨你們不攔着不成?如此小孩子怪不到你頭上來,莫非還能遷怒到往後的妻子頭上嗎?當初的曲潮是因爲本就與未婚妻感情遠厚,這纔會和壽安長公主過不好的。”
宣寧長公主關心則亂,如今被高太后點醒倒是鬆了口氣,笑着道:“到底還是母后有法子。”
“哀家也是被你大兄逼得成日裡都在愁這個!”高太后聽了女兒的誇獎卻是一點也不高興,嘆息着道,“你說大郎和芙娘當初多麼好的兩個孩子?哀家還記得當初他們大婚,到椒房殿裡給哀家和你們父皇行禮,怎麼看都是一對璧人!如今不過十幾年光景竟鬧到了這個地步,連帶着恞郎都差點……”
高太后難過得說不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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澄練殿和定興殿這會卻高興得很——小何氏於前一日午時產下一子,按着當年的約定,是要過繼給何海爲嗣子的,早先幾日,牧碧微和何氏都派人每日裡出宮去探望,得到這個消息,兩邊都有一種長鬆口氣的感覺。
牧碧微雖然有些遺憾這個孩子不能姓牧,但怎麼說也是牧碧川的骨血,更何況何氏早有言在先,她絕對不信任何家的家風,便是姓了何也不可能送回何家養的,說來說去不過是佔個何海嗣子的名頭,總要等長大了才分出去過,在這之前,到底也是給牧家添着熱鬧——再說這孩子名義上的父親何海連親都沒娶就死了,也不怕與牧家生份,無非就是改個姓……牧碧微這樣自我寬慰了幾句,也想開了,打發阿善親自回一趟牧家,既是看一看孩子,也是送點東西。
何氏卻是發自內心的喜悅,當天一口氣點了一大堆賞賜命人趕着宮門落鎖前送到牧家不說,一大早,前一日送賞賜的人還沒回來,她就起了身,吩咐桃枝等人將典籍全部都搬運了出來——既然是何海的嗣子,名字當然是何家取,何氏對何氏除了白氏和何寶繡之外的人,包括她的生父皆看不上眼,這名字自是預備自己來取的,何況以她如今的身份,也足夠稱賜名二字了。
她雖然出身不入官家的眼,但何家資財萬貫,又一心一意的栽培晚輩,何氏因爲深受何家嫡庶不分的苦處,自幼就發狠要靠自己之力使母子四人過上穩妥的日子,於學業上不必人督促也是極用功的,真正論學問其實比牧碧微這個三品大員之女更紮實,恐怕連看着就一副才女相的高凝暉也未必及得上她,饒是如此,因爲太過重視的緣故,竟是遲遲不能決定,到底還是許桃枝提了一句:“郎君如今還小呢,娘娘若是一時間不知道該取什麼名兒好,不若仿着宮裡的公主們,先取個乳名,什麼時候娘娘想好了再賜下大名?”
這話提醒了何氏,問道:“昨兒個光顧高興海郎後繼有人的事情了,聽說陛下也給公主們賜名了?”
“是呢!”許桃枝忙道,“是牧貴姬前幾日去宣室殿裡親自和陛下提起的,陛下斟酌了幾日,到昨兒才定下來,西平公主賜名慰、新泰公主賜名愨,如今暫時養在太后那兒的長康公主年紀小,本來陛下說等長康公主長些再賜名的,但太后知道後,就給長康公主賜了‘怘’字爲名。”
“禮送了麼?”何氏問。
許桃枝道:“送了。”
“怘者固也,有平安之意。”何氏聽說沒漏下禮,微微點頭,卻笑着道,“太后如今既然愁到了要借公主的名字來祈願的地步了嗎?”
她放下筆,若有所思。